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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会在这个节骨眼上给她留下这么多粮食?十斤糙米!在如今这连草根树皮都快被啃光的年月,这就是无价之宝!省着点吃,足够她和小桃两个人熬上两三个月!
她像是被什么东西烫了一下,猛地转身,跌跌撞撞地冲到村口,极力朝村外望去——
逃荒的队伍已经走远了,只剩下蜿蜒的土路上扬起的尘埃,在晨光中缓缓飘散……
她把那个沉甸甸的米袋紧紧抱在怀里,枯瘦的手指一遍又一遍地抚摸着粗糙的麻布表面,仿佛在确认它的真实性。
这米……到底是谁放的?
姜丫头?不可能!那丫头被姜家人赶了出来,看着也不像有存粮的样子。
赵婶子?也不可能!对方那点家底她清楚,自己都紧巴巴的,临走时还愁眉苦脸地说粮食不够。
王老汉?更不可能!他家孩子多,媳妇也病着,开销大。
陈村长?绝不可能!村长家人口最多,负担最重,他就算有心,也无力拿出这些东西给她……
她在昏暗的屋子里来回踱步,甚至把村里剩下的那几户孤寡老人都在脑子里过了一遍,又一一否定,谁家都不像能拿出这么多救命粮的样子,越想,这个谜团就越深,像一团乱麻堵在胸口。
最终,她长叹一口气,那叹息里充满了感激、疑惑,还有一丝无法言说的敬畏。
无论这米是谁送的,是人是神还是鬼,这都是救命的恩情!
她不再纠结,小心翼翼地抱着米袋放到床头柜里。
她蹒跚地走到堂屋,那里供着几个模糊不清的祖宗牌位,她摸索着找到一个旧蒲团,虔诚地跪了下去,头重重地磕在冰冷坚硬的地面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列祖列宗在上……”她的声音带着哭腔,充满了祈求,“保佑……保佑送粮的好心人……保佑我的小桃……平平安安……老天爷开眼,让她跟着姜丫头……活下来……活下来啊……”
……
毒辣的太阳悬在头顶,龟裂的黄土路蒸腾起灼人的热浪。
逃荒的队伍在路边一片枯树荫下休整。
姜婵熟练地拿出饼,将其掰成两半。
“吃。”
小桃默默接过饼子,“姜姐姐……”她突然抬起头,带着浓重的鼻音,“阿奶……阿奶会死吗?”她问得那么直接,那么天真,却又那么沉重。
姜婵咀嚼的动作停顿了,饼子的碎渣有些硌牙,她沉默了两秒,喉头微动,最终吐出一个字:
“会。”
小桃通红的眼睛里瞬间蓄满了泪水,巨大的恐惧让她的小脸瞬间失去了血色。
“所有人都会死。”姜婵的目光没有看小桃,而是投向远处被热浪扭曲的地平线,那未知的、仿佛没有尽头的路。
她的声音依旧平淡,甚至带着一丝近乎冷酷的漠然,“只是早晚的问题。”
这句话像一把冰冷的锤子,砸碎了小桃最后一丝幻想。
汹涌的泪水再次决堤,但她死死咬住了嘴唇,硬是没让那悲恸的哭声冲出来,只有压抑的、破碎的呜咽在喉咙里滚动。
姜婵收回目光,从腰间解下一个水囊,拔开塞子。
“喝点水吧。”她的声音似乎比刚才略微缓和了一丝。
……
短暂的休整时间结束了,陈村长哑着嗓子开始吆喝,手里的锣又“铛铛铛”地敲了起来,催促着人们起身。
姜婵收起水囊,塞紧塞子,重新系回腰间。
她站起身,拍了拍沾在裤子上的黄土,然后伸出手,在小桃瘦弱的肩膀上轻轻拍了一下,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小桃耳中,“起来,该走了。”
小桃的身体还在微微颤抖,她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着抽噎,然后默默地、乖乖地站了起来。
不远处,陈村长用尽力气敲响了铜锣,嘶哑的喊声穿透了燥热的空气:
“出发——!”
人群发出一阵低沉的叹息和杂乱的响动,像一条被打醒的疲惫长蛇,再次缓缓蠕动起来。
烈日当空,黄土飞扬。
姜婵牵着小桃,走在队伍末尾,目光扫过路边的景象——
野草被拔光了。
地面坑坑洼洼,草根都被挖得干干净净,只剩下干裂的土皮。
远处的树木也遭了殃,树皮被剥得精光,露出惨白的树干,有些已经枯死,歪斜地杵在荒野里,像一具具干尸。
小桃紧紧攥着姜婵的衣角,小声问:“姜姐姐,他们为什么扒树皮?”
姜婵淡淡道:“吃。”
孩子瑟缩了一下,不敢再问。
这条路上不止柳树屯的人,还有其他几个村的逃荒者,彼此相隔不远,却默契地保持着距离。
没有人提议合并队伍——谁都知道,在饥饿面前,陌生人就是潜在的威胁。
“离他们远点。”村长低声警告村民,“谁知道那些人饿急了会干出什么事?”
姜婵的目光掠过远处一支队伍,那些人步履蹒跚,眼神空洞麻木,如同行走的骷髅,有几个孩子小小的身体在宽大的破布里晃荡,仿佛下一刻就会被风吹倒。
……
“娘……我走不动了……”
一个五六岁的男孩瘫坐在地上,哭得满脸是泪。他娘想拉他起来,可自己也没力气了,只能红着眼眶哄,“再坚持一下,再走一会儿就休息……”
男孩哭得更凶,“脚疼……脚疼……”
他娘咬了咬牙,突然扬起手,“啪”地扇了他一巴掌,“闭嘴!再哭就把你扔在这儿!”
孩子被打蒙了,哭声戛然而止,只剩下抽噎。
姜婵冷眼看着,心里毫无波澜。
小桃却吓得往她身后躲了躲,小手攥得更紧了。
大多数孩子都很安静。
他们不哭不闹,只是机械地跟着大人走,眼神空洞得像一潭死水。
一个七八岁的女孩正用尽全身力气,帮同样瘦弱的娘亲推着一辆吱呀作响的破车,细小的胳膊上青筋毕露,小脸憋得通红,汗水混着尘土淌下,却死死咬着嘴唇,一声不吭。
姜婵多看了那孩子两眼。
一个时辰过去,队伍的速度越来越慢。
村长的铜锣声也没大作用了,只能扯着嗓子喊:“坚持住!再走二里地就休息!”
没人应声。
所有人都低着头,麻木地拖动灌铅般的双腿,喉咙里发出破风箱般的嗬嗬声。
小桃的步子越来越拖沓,小小的身体摇摇晃晃,有两次差点一头栽倒,都被姜婵眼疾手快地一把拽住胳膊,强行提溜起来。
“坚持住。”姜婵低声道。
孩子咬着牙点头。
当毒辣的日头开始西斜,陈村长自己也撑到了极限,他扶着腰,大口喘着粗气,嘶声宣布:“歇……歇脚!”
人群如同被抽掉了脊骨,瞬间瘫倒一片,连呻吟的力气都几乎耗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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