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腊月的寒风,裹挟着来自西北金阙王朝戈壁的沙砾和刺骨冰霜,如万千厉鬼的哭嚎,狠狠抽打在资溪城斑驳厚重的城墙上。这座扼守西南云崇王朝通往中原晟京王朝咽喉的重镇,此刻正如一头伤痕累累却依旧獠牙森然的巨兽,匍匐在苍茫群山与无尽荒原的交界处。城头,“蒋”字帅旗在狂风中猎猎作响,旗面早已被硝烟、血污和风霜浸染得看不出本色,却依旧倔强地指向铅灰色的、压得极低的苍穹。城楼之上,一位身披玄色重甲、肩挂猩红披风的身影,如同铁铸的雕像般屹立。他便是资溪镇守使,威震西南边陲的“铁壁将军”——蒋啸霆。面甲早已摘下,露出一张棱角分明、饱经风霜的脸庞。剑眉斜飞入鬓,鼻梁高挺如刀削斧凿,紧抿的薄唇勾勒出坚毅的线条。最慑人的是那双眼睛,深邃如寒潭古井,此刻正透过漫天风雪,死死盯着城外数里处那一片如乌云般缓缓压来的军阵。那是云崇王朝的精锐——“藤甲飞山军”。他们身着特制的藤甲,轻便坚韧,善攀山越岭,此刻正扛着简陋却极具威胁的云梯、冲车,在督战官的皮鞭和号角声中,沉默而坚定地逼近。
蒋啸霆的指节因为用力握紧冰冷的垛口而微微发白。资溪城,已经在这位铁血将军的带领下,浴血坚守了整整三个月。云崇国主觊觎中原富庶,妄图以资溪为跳板,撕开晟京王朝的西南屏障。三个月来,云崇军如潮水般一波波涌来,又在这座钢铁堡垒前撞得头破血流,留下尸山血海。城内的守军,从最初的一万五千精锐,如今已折损过半,人人带伤。箭矢将尽,滚木礌石所剩无几,就连煮沸金汁(守城用的滚烫粪便混合物)的大锅都因过度使用而破裂了好几口。
“将军!”副将陈锋,一个满脸血污、左臂用布条草草包扎着的汉子,声音嘶哑地奔上城楼,眼中布满血丝,“东门第三段城墙被投石机砸塌了一角!李校尉带人堵上去了,但…云崇的‘穿山甲’(一种特制的小型冲车)正在猛攻缺口!弟兄们快撑不住了!滚油…滚油已经没了!”
蒋啸霆眼中寒光一闪,没有丝毫犹豫,声如金铁交鸣:“传令!亲卫营‘铁鹞子’,随我驰援东门缺口!陈锋,你在此坐镇,把西门、北门的滚木礌石全部调过来!告诉弟兄们,城在人在,城亡人亡!资溪,是我们最后的家!”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穿透风雪、直抵人心的力量,让周围疲惫欲死的士兵们精神为之一振。
“诺!”陈锋嘶声应道,眼中爆发出决绝的光芒。
蒋啸霆转身,猩红披风在风雪中划出一道凌厉的弧线。他大步流星走下城楼,早已在楼下集结待命的百余亲卫“铁鹞子”重甲骑兵,如同黑色的钢铁洪流,无声地跟随。这些骑士,是蒋啸霆从尸山血海中亲手带出来的百战精锐,人马皆披重铠,只露出一双双冷漠而充满杀意的眼睛。他们是资溪城最锋利的矛,也是最坚固的盾。
东门缺口处,战斗已进入白热化。数十名悍不畏死的云崇藤甲兵,正顺着被砸塌的斜坡和“穿山甲”顶开的通道,疯狂地向内涌。守城的士兵用长矛攒刺,用刀斧劈砍,甚至用身体去堵,鲜血在冰冷的土地上肆意流淌、冻结。缺口摇摇欲坠!
“铁鹞子!冲锋!”一声炸雷般的怒吼响彻战场!
蒋啸霆一马当先,手中那柄名为“破岳”的沉重陌刀,在昏暗的天光下划出一道凄厉的寒芒!刀光过处,当先三名藤甲兵连人带甲被斩为两段!鲜血混合着内脏泼洒在雪地上,触目惊心!他身后的铁鹞子如同出闸的猛虎,重甲骑兵恐怖的冲击力在狭窄的缺口处发挥得淋漓尽致!沉重的马蹄踏碎骨肉,长枪如林,轻易洞穿藤甲!刚刚还气势汹汹的云崇兵,瞬间被这钢铁洪流碾碎、冲垮!
蒋啸霆如同战神附体,陌刀挥舞,带起一片片死亡的风暴。他不仅仅是在杀敌,更是在用自己的勇武,点燃守军濒临崩溃的斗志!他的身影出现在哪里,哪里的守军便爆发出震天的怒吼,死死地将缺口封住!
血战持续了半个时辰。当最后一个试图冲进城内的云崇兵被乱刀分尸,缺口终于被守军用尸体、沙袋和临时拆下的门板彻底堵死。蒋啸霆驻马立于尸堆之上,陌刀拄地,沉重的喘息化作团团白雾。玄甲已被鲜血浸透,分不清是敌人的还是自己的。他环视四周,疲惫的士兵们望着他的眼神,充满了劫后余生的庆幸和近乎狂热的崇拜。
“将军神勇!”不知是谁先喊了一声,紧接着,整个东城墙上都响起了此起彼伏的呼喊,声浪压过了呼啸的寒风。
然而,蒋啸霆脸上并无半分喜色。他抬头望向城外,云崇军并未因这次挫败而退却,反而在更远处重新集结,更庞大的军阵正在形成,其中甚至出现了巨大的攻城塔轮廓。一股更深的寒意,比腊月的朔风更冷,悄然爬上他的脊背。
资溪,还能撑多久?朝廷的援军和粮饷,又在哪里?
他疲惫地挥了挥手:“打扫战场,救治伤员,加固缺口。警惕敌军夜袭。”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他调转马头,在亲卫的簇拥下,默默返回帅府。每一步,都踏在冰冷和沉重之上。帅府内,炉火微弱,远不足以驱散深入骨髓的寒意。他卸下沉重的甲胄,露出里面被汗水血水浸透的里衣,以及身上纵横交错的旧伤疤。他走到案前,看着堆积如山的求援文书和告急军报,还有一封来自晟京中枢、措辞严厉的斥责他“轻启边衅、靡费粮饷”的公文,落款处盖着当朝首辅、太师萧瑟风的朱红大印。
蒋啸霆的拳头猛地攥紧,指节发出咯咯的声响。一股难以言喻的悲愤和冰冷的杀意,在他胸中翻腾。资溪将士在边关浴血,为朝廷守国门,流尽了最后一滴血!而朝堂之上,那些高高在上的衮衮诸公,尤其是这位萧太师,却在背后捅刀子,克扣军粮,拖延援兵,甚至颠倒黑白!
“父亲。”一个清脆而带着担忧的声音响起。一个约莫十岁、穿着朴素棉袄的小女孩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几乎全是水的稀粥走了进来。她是蒋啸霆唯一的女儿,蒋昭。母亲早逝,她从小便在这边关军营中长大,眉宇间已有了几分父亲的坚毅。
蒋啸霆迅速收敛起眼中的戾气,换上一丝疲惫的温和,接过粥碗:“昭儿,怎么还没睡?”
“我听见外面喊杀声又大了…父亲,您没事吧?”蒋昭看着父亲身上新添的伤痕和眼中的血丝,小脸上满是心疼。
“没事。”蒋啸霆摸了摸女儿的头,勉强笑了笑,“有父亲在,资溪城就破不了。快回去睡吧。”
蒋昭懂事地点点头,走到门口,又回头担忧地看了一眼父亲案头那堆积如山的文书和刺眼的公文,小声问:“父亲,朝廷…真的不管我们了吗?”
蒋啸霆端着粥碗的手微微一僵,滚烫的粥水似乎也暖不了他冰冷的心。他看着女儿清澈而充满信任的眼睛,喉咙有些发堵,最终只是沉声道:“昭儿,记住,无论何时,我们守护的,是身后的百姓,是心中的大义。其他的…交给为父。”
送走女儿,蒋啸霆独坐案前,凝视着摇曳的烛火。萧瑟风…这个名字如同毒蛇,缠绕在他心头。此人权势熏天,党羽遍布朝野,排除异己,贪腐无度。自己因性情刚直、屡次上书直言其弊,早已成为其眼中钉肉中刺。这资溪之围,这朝廷的冷漠与掣肘,恐怕背后都有萧瑟风的影子!他是想借云崇这把刀,除掉自己这个心腹大患!
“想让我蒋啸霆和资溪城数万军民,成为你萧太师权谋路上的垫脚石?”蒋啸霆眼中寒芒爆射,一股不屈的怒火在胸中熊熊燃烧,“休想!”
他铺开一张信笺,提笔蘸墨,笔锋如刀,力透纸背。这并非求援信,而是写给远在东南沿海、曾与他有过袍泽之谊的沧浪王朝水师将领的一封密信。信中隐晦提及资溪危局,并询问沿海局势及通商可能。他必须做最坏的打算。资溪不能坐以待毙!他需要外援,需要一条可能的退路!
写完密信,用特制火漆封好,唤来最信任的亲卫队长赵乾,低声嘱咐:“此信,务必亲手交到沧浪水师都督周放手中。绝密!若有闪失,毁之!”
“末将誓死完成任务!”赵乾单膝跪地,郑重接过信件,身影迅速消失在帅府外的风雪夜幕之中。
寒风依旧在呼啸,资溪城在血与火中艰难喘息。而一股名为“求生”与“反抗”的暗流,已在这位边关铁帅的心中悄然涌动,并终将掀起席卷天下的滔天巨浪。蒋啸霆走到窗前,望着城外云崇军营连绵的篝火,眼神冰冷而坚定。他抚摸着腰间佩剑冰冷的剑柄,低语如刀锋划过寒冰:
“萧瑟风…你想我死?那便看看,是这资溪城的骨头硬,还是你萧家的手段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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