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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默拖着行李箱站在青石巷口时,雨丝正斜斜地织着。巷子深处飘来线香的味道,混着潮湿的霉味,像极了奶奶临终前那间老房的气息。他抬头望了望巷牌 ——“阴水河巷”,三个字被雨水泡得发胀,红漆剥落处露出底下青灰色的石质,像一块陈年的伤疤。“小陈先生?”
身后传来苍老的声音。陈默转过身,看见一个穿藏青色对襟衫的老者,手里拄着枣木拐杖,杖头的铜箍被摩挲得发亮。是秦家药铺的秦老大夫,小时候总给陈默糖吃的那位。
“秦爷爷。” 陈默挤出个笑容,“您还认得我。”
秦老大夫浑浊的眼睛上下打量他,忽然重重叹了口气:“回来啦?你爷爷…… 唉,前天夜里走的。”
陈默的心猛地一沉。他这次回来,本是想接爷爷去城里治病,却没想连最后一面都没见着。行李箱的滚轮碾过青石板,发出空洞的声响,像是在替他哭丧。
阴水河巷的老宅在巷子尽头,是座典型的江南院落,白墙黑瓦,飞檐翘角,只是墙皮斑驳,瓦上长满了瓦松。朱漆大门虚掩着,门环上挂着两串白幡,被风吹得猎猎作响。
推开门,院子里积着一层薄水,几株芭蕉叶被雨水打得低垂。正屋的门槛上坐着个穿孝服的中年妇人,看见陈默,慌忙站起身:“是…… 是阿默吧?我是你三婶。”
陈默点点头。三婶是爷爷弟弟的媳妇,自从爷爷瘫痪在床,一直是她帮忙照看。
“你爷爷走得突然,” 三婶抹着眼泪,“头天还能喝半碗粥,第二天早上我来送饭,就发现他…… 他已经没气了,脸上还带着笑呢。”
陈默走进正屋,爷爷的遗体停在灵床上,盖着白布。屋里弥漫着浓重的草药味和淡淡的尸气,他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按老规矩,停灵三天,” 三婶跟在他身后,“明天就该入殓了。只是……” 她欲言又止。
“只是什么?” 陈默问。
三婶压低声音:“你爷爷走之前,攥着我的手说,他对不起陈家,对不起‘她’。还说,今晚子时,让你去阴水河码头接亲。”
“接亲?” 陈默皱起眉,“接什么亲?”
“我也不知道,” 三婶脸色发白,“你爷爷说,这是陈家欠的债,得由你还。他还留了件东西给你。”
三婶从抽屉里拿出个红布包,递到陈默手里。布包沉甸甸的,拆开一看,是个黄铜锁,锁身上刻着繁复的花纹,像是某种符咒。
“你爷爷说,把这个锁带到码头,自然有人接应。” 三婶的声音抖得厉害,“阿默,这事儿透着邪门,要不…… 咱别听他的?”
陈默捏着那把铜锁,冰凉的触感顺着指尖蔓延到心脏。他想起小时候,爷爷总在阴雨天锁上堂屋的门,坐在火塘边喃喃自语,说些 “红衣”“水鬼”“还债” 之类的话。那时候他只当是老人胡言乱语,现在想来,或许真有什么隐情。
“我去。” 陈默握紧铜锁,“爷爷不会害我。”
子时的阴水河,雾气浓得像化不开的墨。
陈默站在码头的石阶上,手里攥着那把黄铜锁。河面上飘着一盏盏河灯,昏黄的光晕在雾气中散开,忽明忽暗,像是鬼火。
码头边停着艘乌篷船,船身被黑漆刷得锃亮,在雾气中泛着冷光。船头站着个穿黑袍的撑船人,斗笠压得很低,看不清脸。
“是陈家后人?” 撑船人开口,声音嘶哑得像砂纸摩擦。
陈默点头:“是。”
“上船吧。” 撑船人侧身让开。
乌篷船很小,舱里铺着红色的绸缎,绣着龙凤呈祥的图案,却透着一股说不出的诡异。陈默刚坐下,就闻到一股淡淡的脂粉味,混合着水腥气,钻进鼻腔。
撑船人竹篙一点,船悄无声息地滑入河中。雾气越来越浓,两岸的景物都模糊成了黑影,只有河灯的光晕在身边流转。
“你爷爷没告诉你,要接谁吗?” 撑船人忽然问。
“没有。” 陈默盯着手里的铜锁,“他只说,是陈家欠的债。”
撑船人轻笑一声,笑声在雾中回荡,显得格外阴森:“六十年前,你爷爷在这里娶过一个媳妇,可惜没入洞房就没了。这债,也该还了。”
陈默的心一紧:“六十年前?我怎么从没听说过?”
“这种事,陈家怎么会对外说。” 撑船人顿了顿,“那姑娘是阴水河边的渔家女,长得可俊了,就是命苦。成亲那天,坐船来陈家,谁知船翻了,人就没了……”
船忽然晃了一下,陈默扶住船舷,看见水面上漂浮着一缕红色的丝线,像是从什么衣服上掉下来的。
“到了。” 撑船人说。
陈默抬头,看见前方雾气中隐约有座石桥,桥栏上爬满了青苔。桥那头站着个穿红衣的女子,身形窈窕,头上盖着红盖头,手里牵着一根红绸带。
“把锁给她。” 撑船人说。
陈默拿起铜锁,走上石桥。红衣女子静静地站着,红盖头下的脸看不真切,但他能感觉到,有双眼睛在盯着自己。
他把铜锁递过去,女子伸出手来接。那只手苍白得没有血色,指尖冰凉,触碰到他皮肤的瞬间,陈默打了个激灵。
女子接过铜锁,忽然轻轻 “嗯” 了一声,声音细若游丝,却像针一样扎进陈默的耳朵里。
“跟我来。” 女子转身,牵着红绸带往桥那头走。
陈默鬼使神差地跟了上去。红绸带在他手里,滑溜溜的,像是活物。
穿过石桥,是片荒芜的河滩,长满了及膝的野草。女子停下脚步,转过身,缓缓掀开了红盖头。
月光恰好从雾气中钻出来,照亮了她的脸。那是一张极美的脸,眉如远山,眼若秋水,只是脸色苍白得像纸,嘴唇却红得像血。
“陈默,” 女子开口,声音比刚才清晰了些,“我等了你六十年。”
陈默浑身一震:“你…… 你认识我?”
“我是你的新娘啊。” 女子笑了,笑容凄美,“六十年前,你爷爷悔婚,害我葬身阴水河。如今,该你来娶我了。”
她忽然伸出手,抚上陈默的脸。那触感冰冷刺骨,陈默想躲,却发现身体动弹不得。
“别怕,” 女子凑近他,气息带着一股腐朽的甜香,“从今往后,你就是我的人了……”
红盖头从她手中滑落,飘进阴水河里,像一朵盛开的罂粟花。
陈默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老宅的床上。阳光透过窗棂照进来,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昨晚的一切仿佛只是一场噩梦。
他坐起身,看见床头柜上放着那把黄铜锁,锁已经被打开了,里面空空如也。手腕上不知何时多了一圈红痕,像是被什么东西勒过。
“阿默,醒了?” 三婶端着一碗粥走进来,“快趁热吃点,今天要下葬了。”
陈默接过粥碗,却没什么胃口:“三婶,六十年前,爷爷是不是真的娶过一个渔家女?”
三婶的手一抖,粥洒了些出来:“你…… 你怎么知道?”
“昨晚我去了阴水河码头。” 陈默盯着她,“我见到她了。”
三婶脸色瞬间变得惨白,手里的碗 “哐当” 一声掉在地上,摔得粉碎:“造孽啊!你怎么真去了?那是个鬼啊!”
“她到底是谁?” 陈默追问。
三婶瘫坐在地上,眼泪直流:“那姑娘叫晚娘,是阴水河边打渔的。六十年前,你爷爷和她定了亲,可临成亲前,你太爷爷嫌她出身低,逼着你爷爷退了婚。晚娘想不开,就在成亲那天跳了河……”
“那她为什么会缠上我?”
“老一辈的人说,晚娘死的时候穿着嫁衣,怨气重得很,发誓要让陈家断子绝孙。” 三婶抹着眼泪,“你爷爷这些年一直不安生,总说晚娘来找他了。他让你去接亲,是想…… 是想让你娶了她,了了这桩恩怨啊!”
陈默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娶一个女鬼?这简直是天方夜谭。
正说着,外面忽然传来一阵唢呐声,吹的竟是《百鸟朝凤》,只是调子走了样,听起来格外诡异。
陈默和三婶走出屋,看见院子里站着几个穿红衣的人,为首的是个戴红帽的媒婆,脸上涂着厚厚的脂粉,笑起来像个纸人。
“陈家公子,吉时到了。” 媒婆尖着嗓子说,“新娘子的嫁妆已经送到了,快请接进来吧。”
陈默往院门口一看,吓得魂飞魄散。门口堆着十几个红漆木箱,箱子上贴着大红的 “囍” 字,可那些箱子看起来轻飘飘的,像是空的。更诡异的是,那些抬箱子的人,脚步虚浮,脸色青白,走起路来悄无声息。
“你们是什么人?” 陈默厉声问。
媒婆笑得更欢了:“我们是来送嫁妆的呀。晚娘姑娘说了,从今往后,她就是陈家的媳妇了。”
三婶吓得躲在陈默身后:“阿默,快把他们赶出去!这些不是人!”
媒婆的脸忽然沉了下来,眼睛里闪过一丝绿光:“陈家公子,这婚是你爷爷定下的,难道想反悔不成?”
话音刚落,那些红衣人忽然齐刷刷地抬起头,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眼神空洞洞的,像是庙里的泥塑。
陈默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升起,他抓起墙角的扁担:“你们快走!不然我不客气了!”
媒婆冷笑一声:“敬酒不吃吃罚酒。” 她拍了拍手,那些红衣人忽然朝陈默扑了过来。
陈默挥舞着扁担,打退了一个红衣人,却发现那家伙被打到后,身体轻飘飘地晃了晃,毫发无损。他心里咯噔一下,知道这些东西根本不是人。
就在这时,屋里传来 “哐当” 一声,陈默回头,看见爷爷的灵床竟然自己移动了一下,白布从遗体上滑落,露出爷爷那张带着诡异笑容的脸。
“阿默,接亲……” 爷爷的声音仿佛从很远的地方传来,飘忽不定。
陈默一愣神的功夫,一个红衣人已经扑到他面前,冰冷的手抓住了他的胳膊。他挣扎着,却怎么也甩不开。
媒婆走到他面前,拿出一根红绸带,缠在他手腕上:“陈家公子,认命吧。今晚子时,新娘子就会过门,你可得好好准备准备。”
说完,她带着那些红衣人和红漆木箱,悄无声息地消失在巷口。
陈默瘫坐在地上,看着手腕上那根红绸带,只觉得天昏地暗。
接下来的几天,陈家老宅彻底乱了套。
先是爷爷的遗体,入殓前一晚,守灵的三婶说,看见爷爷的手指动了一下,还听见他在棺材里叹气。吓得三婶连夜回了自己家,说什么也不敢再来。
然后是家里的东西,总在半夜自己移动位置。陈默放在桌上的杯子,早上起来会出现在床底下;挂在墙上的衣服,会莫名其妙地掉下来,还带着一股水腥气。
最吓人的是,每天晚上,陈默总能听到女人的哭声,从院子里传来,幽幽怨怨的,听得人头皮发麻。他出去看,却什么也没有,只有那几株芭蕉叶在风中摇曳,像女人的长发。
这天晚上,陈默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哭声又响起来了,比前几晚更清晰,像是就在窗户外。
他鼓起勇气,悄悄走到窗边,撩开窗帘一角往外看。
月光下,院子里站着个穿红衣的女子,背对着他,身形窈窕,正是那天在石桥上见到的晚娘。她低着头,肩膀微微耸动,似乎在哭泣。
陈默的心怦怦直跳,他想开口叫她,又怕惊动了她。
晚娘忽然转过身,红盖头已经没了,露出那张苍白而美丽的脸。她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陈默,嘴角带着一丝诡异的笑容。
陈默吓得猛地松开窗帘,背靠着墙,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窗外的哭声停了,取而代之的是一阵脚步声,轻轻的,像是踩在水面上,从院子里一直走到他的房门口。
“陈默……” 晚娘的声音在门外响起,温柔得像情人的呢喃,“开门啊…… 我冷……”
陈默捂住耳朵,不敢出声。
“陈默……” 晚娘的声音变得有些尖锐,“你不开门,我就自己进来了……”
门锁忽然 “咔哒” 一声,自己转动了。陈默吓得退到墙角,拿起桌上的剪刀,紧紧握在手里。
门缓缓打开,晚娘飘了进来,红衣在月光下泛着诡异的光。她一步步逼近陈默,脸上的笑容越来越浓:“你跑不掉的……”
陈默挥舞着剪刀:“你别过来!”
晚娘停下脚步,眼神里闪过一丝委屈:“我只是想和你在一起…… 六十年了,我等了你这么久……”
“我们人鬼殊途,不可能的!” 陈默喊道。
“怎么不可能?” 晚娘笑了,“只要你死了,就能永远和我在一起了……”
她说着,忽然朝陈默扑了过来,冰冷的手掐住了他的脖子。陈默感觉呼吸困难,眼前发黑,手里的剪刀掉在了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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