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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八百里加急的驿卒踉跄着冲进中陇西郡都督府时,江清月正俯身查看破损的城防图,烛火将她染血的披风剪出锋利的轮廓。

    驿卒怀中的明黄信笺还带着帝王掌心的温度,“务必将二皇子换回,以及降为昭武校尉,封谢云舟为上将军掌管燕州卫。”

    这封密信刺得她瞳孔微缩,半月前正是这位皇子高调炫耀身份才会被姬泽所擒,才致近十万陇西卫血染白玉谷以及二十万陇西卫战死陇西城。

    江清月眼神渐冷:这楚武帝,这么怕我谋反。

    屋外传来八万降兵压抑的骚动,如困兽低鸣。

    江清月缓缓起身,银甲碰撞发出细碎声响。

    她推门而出,暮色如血漫过校场,蜀军降卒们垂首而立,破损的铠甲下渗出暗红血痂,有人还在无声啃咬着伤口处的布条。

    风掠过残破的旌旗,卷起满地未燃尽的箭镞,叮当作响。

    “你。“江清月忽然指向人群中一个佝偻的老兵。对方浑身剧震,浑浊的眼睛里泛起恐惧的涟漪。

    他右腿打着渗血的绷带,却仍下意识地想要行礼,结果踉跄着几乎栽倒。

    “去给你们蜀王带句话”江清月解下腰间缠着的染血布条。

    “就说陇西都督愿以这八万降卒为礼,但要换蜀地一州,和二皇子完好无损地归来。

    老兵的喉结滚动着,干裂的嘴唇翕动:“将军...一州之地...“话音未落。

    江清月已将布条甩在他脚边:“告诉他,这些降卒的命,可比那位金枝玉叶的蠢笨皇子金贵?”

    她转身时,夕阳在银甲上折射出刺目的光。

    “三日后日落时分,若不见答复,我便当着所有降卒的面,将他们的甲胄熔了铸剑,让蜀王看看陇西卫的怒火能烧得多旺。”

    消息传回蜀国皇宫时,蜀王正用着晚膳。

    蜀王手中的玉箸“当啷“一声坠地,滚烫的汤汁溅在金丝绣龙的袍服上。

    “你说姬泽大将军怎么了?”话音未落,指尖已深深掐进案几檀木纹理。

    阶下跪着的蜀兵浑身发抖,青铜护腕磕在汉白玉砖上发出细碎声响,“姬泽将军……战败,自戕了。”

    殿外忽然掠过一声孤雁哀鸣。

    蜀王望着案上打翻的食盒,恍惚又见那年秋夜。

    十五岁的自己蜷缩在冷宫角落,霉味混着雪粒从窗棂缝隙钻进来。

    是姬泽踹开朽木门,将半块还带着体温的麦饼塞进他掌心:“殿下莫怕,我在御膳房偷了炭盆,咱们烤火。”

    十年光阴如白驹过隙。

    从冷宫到朝堂,从流亡到登基,姬泽始终是他最坚实的依靠。

    记得初掌兵权那日,暴雨倾盆而下,姬泽浑身湿透却笑得畅快:“殿下看,咱们终于能护着百姓不再挨饿了!”

    他披风上滴落的水珠混着雨水漫过青砖,倒映出两人并肩而立的身影。

    “陛下!”近侍的惊呼声中,蜀王踉跄扶住蟠龙柱。

    案上打翻的羹汤正沿着龙纹蜿蜒,如城墙下蔓延的血迹重叠。

    那时他还笑着对皇后说“阿泽定能得胜归来”,却不知那竟是诀别。

    殿外忽起大风,吹得檐角铜铃叮当作响。

    “将宣朝二皇子,归还,孤要宣朝将姬泽将军的遗体完好无损的送来。”

    大将军宋衍突然走了上前:“蜀王,不可。”

    “将八万蜀兵赎回,于我军才有力,姬泽将军已经死了,大蜀不可再受重创了。”

    蜀王冷笑:“姬泽到死都不降,因为他知道,若他降蜀国军心就溃散了,孤,必须要接姬泽回来,不论私心与民心。”

    “不过一州城池不行,孤的蜀国百姓怎能容得宣朝践踏,给他八万马匹与之交换,宋衍你即可前去谈和。”

    月光浸透宋衍的玄色深衣,他单骑穿过宣蜀边境的烽燧。

    晨雾未散时,陇西城门缓缓开启,满城素缟如霜雪铺陈,素幡在风中翻涌如浪。

    宋衍勒马驻足,忽闻更远处传来清越的埙声,苍凉曲调裹着戍边将士的呜咽,混着百姓哀泣,在空荡的街巷间久久回荡。

    城门之下,百姓们面黄肌瘦却目光坚毅,望着这位来自蜀都的使者,眼中满是警惕和仇恨。

    江清月自人群中款步而出,她一身素白劲装,外披玄色披风,眉眼间尽是历经战火的疲惫与倔强:

    “看来蜀王已经考虑好了?”

    宋衍拱手行礼,言辞恳切:“江将军,蜀王心系陇西百姓,不忍见战火再燃。”

    “此番愿以八万马匹,换回蜀国八万将士。”他望向城中,断壁残垣间,孩童在废墟中捡拾残粮,老人们相互搀扶着修补破损的房屋。

    江清月指尖捏着泛黄的密函,素白披风在暮色中翻涌如浪,冷笑刺破凝滞的空气:“蜀王心系百姓?好一个心系百姓——“

    她扬手甩出密信,朱红的字迹在风中舒展开狰狞的“陇西尽诛“四字。

    “姬泽袖口藏着的密信写着陇西尽诛,蜀王既有屠城之意,又何必说的如此好听?”

    宋衍玄色广袖下的手掌瞬间攥成铁拳,虎口被袖中虎符硌得生疼。

    城堞间传来伤兵压抑的呻吟,混着百姓哄劝啼哭孩童的低语,如细针般扎进耳膜。

    他望着江清月一袭白衣,恍惚想起蜀王在王朝所说“百姓为重“时,眼中泛起的泪光,喉间不由得发紧:“定是你们宣朝伪造密信,蜀王仁厚......“

    “宣朝污蔑?“江清月指尖抚过城砖上未干的血痕,城墙下传来百姓压抑的啜泣声,混着伤兵痛苦的呻吟。

    “宋大人不妨进城看看,那些被箭矢贯穿的稚子,看那些被你蜀国士兵所斩杀的老者”她猛地转身,身后素白招魂幡猎猎作响,“陇西的亡魂,可都睁着眼看着呢!“

    暮色渐浓,宋衍望着城外绵延数里的新坟,喉间泛起铁锈味。

    他想起蜀王刚登基为王的时候,说的一定不会让蜀国百姓吃不饱,那时的蜀王还是满心满眼为百姓着想的帝王。

    可此刻密信上的朱砂印,却像根毒刺扎进心脏。

    “我西蜀愿将宣朝二皇子归还。”他强迫自己的声音冷硬如铁,“还望江将军将姬泽将军的遗首完好无损的送回。”

    江清月并未回复,反而转身看了一眼身后。

    将士仍在坚守如今陇西百姓和将士历经战火,早已疲惫不堪,若蜀国再度进犯,后果不堪设想。

    不可再起战争了,陇西的百姓承受不起啊。

    “我要八万精马。”她突然开口。

    银甲在夕阳下泛着冷光,“二皇子与马到,降兵与姬泽归还。”

    身后百姓们自发点燃火把,星星点点的火光中,有人捧出最后半袋粟米,有人举起生锈的农具,无声地支持着主将的决断。

    宋衍盯着她眼底跳动的烛火,忽然听见自己干涩的嗓音:“若,江将军出尔反尔呢?”

    江清月轻笑出声,声线却比陇西的寒风更凉。

    她抬手示意四周,满城疮痍在火光中刺痛双眼:“当姬泽攻入陇西肆意妄为时,当蜀王想要屠城时。”

    她顿了顿,望向天边将坠的残阳,“宋大人和你的王,就已失去讨价还价的资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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