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小说网 > 其他类型 > 道卒 > 第二十二章 浊流载棺,伞镇魂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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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冰冷的淤泥吸吮着脚踝,每一步都像跋涉在凝固的沥青里。洪水退去的洞穴入口,泥泞不堪,混杂着被冲刷进来的枯枝败叶、破碎的瓦砾,还有……一些辨认不出原状的、被水泡得发白的动物残骸,散发着浓烈的腥腐气息。

    洞外,天光晦暗。暴雨虽歇,但厚重的铅灰色云层依旧低垂,压得人喘不过气。空气中弥漫着饱含水汽的土腥味和草木折断后散发的、带着一丝清苦的汁液气息。山林被山洪肆虐过后,一片狼藉。粗壮的树木被连根拔起,像巨人的断肢般横七竖八地倒伏着,树干上沾满了泥浆。山石裸露,原本的溪谷被拓宽、扭曲,浑浊的泥浆水如同一条巨大的、受伤的土黄色巨蟒,在满目疮痍的山谷间缓缓流淌,发出沉闷的低吼。

    阳光艰难地穿透云层缝隙,投下几道惨白的光柱,非但没有带来暖意,反而将这片劫后余生的景象映照得更加凄凉、诡异。

    我踉跄着走出洞口,冰冷的山风夹杂着水汽扑面而来,激得浑身湿透的我一阵剧烈的寒颤。右肩的麻木和剧痛如同附骨之疽,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那片死灰色的皮肉。胸口血契的冰冷沉重感依旧清晰,如同心脏上压着一块万载玄冰。书生魙周文渊那冰冷、充满审视和杀意的“注视”,如同实质的阴影,笼罩在心头,时刻提醒着我——这具身体和灵魂,只是它通往复仇之路的载具和祭品。

    目光投向那片被洪水拓宽的浑浊溪流。水流依旧湍急,裹挟着泥沙和碎木,打着旋向下游奔涌。这就是……水路?

    我的“船”——那块巨大的、黑沉沉的棺材板,就半埋在洞口附近的泥泞里。它被洪水冲上岸,斜斜地插在淤泥中,像一块不祥的墓碑。暗沉的木质被泥水浸泡,颜色更深了,散发出浓郁的阴沉木特有的、带着苦涩药味的腐朽气息。

    没有选择了。

    我拖着灌了铅般的双腿,深一脚浅一脚地挪到棺材板旁。冰冷的淤泥没过了小腿肚。弯下腰,用还能勉强活动的左手,抓住棺材板冰冷湿滑的边缘,试图将它从淤泥里拖出来。

    “呃!”刚一用力,右肩撕裂般的剧痛便猛地袭来,眼前发黑,手臂剧烈颤抖,几乎脱力。湿透的衣服紧贴着皮肤,沉重而冰冷。胸口的血契似乎感应到了我的挣扎,那股冰冷的束缚感微微收紧,带着无声的嘲弄和警告。

    不能放弃!水路是唯一的生机,也是……完成这索命契约的唯一途径!

    我咬着牙,将怀中冰冷的油纸伞暂时靠在棺材板上。伞骨触碰到阴沉木板的刹那,伞身极其细微地震颤了一下,发出一声几乎不可闻的低沉嗡鸣,仿佛对这承载过无数亡魂的不祥之物带着本能的排斥。伞面上那道裂痕边缘,一丝微弱的暗金流光悄然滑过,又迅速敛去。

    深吸一口气,冰冷的空气刺痛肺部。这一次,我用左手和身体的力量,侧身抵住棺材板,用腰腿发力,同时借助淤泥的湿滑——

    “起——!”

    一声低吼,伴随着右肩钻心的剧痛,沉重的棺材板终于被我一点一点地从淤泥里拖拽出来,轰然翻倒,平拍在稍硬实些的泥地上,溅起大片的泥浆。

    我靠在棺材板上,大口喘息,冰冷的汗水混着泥水从额头滑落。每一次心跳都牵扯着全身的伤痛。短暂休息几秒,不敢耽搁。必须趁着天色尚明(虽然阴郁),尽快启程。谁知道这鬼天气会不会再变,或者……水下的“东西”会不会再次聚集?

    我用油纸伞当拐杖,艰难地推动着棺材板,将它一点点挪向浑浊的溪流边缘。沉重的木板在泥地上犁出一道深深的沟壑。终于,棺材板的前端触碰到了湍急浑浊的水流。

    哗啦!

    水流立刻贪婪地舔舐着木板边缘,巨大的浮力让沉重的棺材板微微一晃。就是现在!

    我咬紧牙关,用尽最后一丝力气,猛地将棺材板推入水中!浑浊的水流瞬间将它托起大半。

    不敢犹豫!我抱着油纸伞,手脚并用,几乎是滚爬着翻上了这块冰冷湿滑的“船”。身体重重砸在木板上,震得五脏六腑都生疼,右肩的剧痛更是让我眼前一黑,差点晕厥过去。冰冷的河水瞬间浸透了后背的衣服。

    浑浊的激流立刻裹挟着棺材板,顺流而下!速度比想象中更快!两岸被洪水蹂躏过的山林景象飞速倒退,湿冷的山风刮在脸上,如同刀割。

    暂时脱离了泥泞的陆地,但更大的凶险才刚刚开始。

    棺材板在水中剧烈地颠簸、摇晃,如同惊涛骇浪中的一片树叶。浑浊的浪头不时拍打上来,冰冷腥臭的河水灌入口鼻。我必须像壁虎一样,死死趴在木板上,双手抠进木板边缘的缝隙,指甲缝里立刻塞满了湿冷的木屑和泥沙。每一次剧烈的晃动,都牵扯着右肩的伤口和全身的筋骨,痛得我龇牙咧嘴。

    更让人心悸的是水下。浑浊的泥浆水深处,视线根本无法穿透。只能感觉到水流中不时有巨大的阴影(可能是翻滚的巨石或断木)擦着棺材板掠过,带来沉重的撞击感和死亡的威胁。偶尔,似乎还能瞥见水下深处一闪而过的、模糊而扭曲的暗影,带着冰冷的恶意窥伺着这块“浮木”上的生魂。是水鬼?还是被洪水卷出来的其他秽物?它们暂时没有靠近,或许是因为棺材板本身散发的阴沉死气?又或许……是因为我怀中这把冰冷异常的油纸伞?

    油纸伞被我死死压在身下,冰冷的伞骨紧贴着胸膛,那股寒意几乎能冻结心跳。它此刻异常“安静”。没有嗡鸣,没有光芒,只有那深入骨髓的冰冷和仿佛重了数倍的分量。但在这颠簸混乱的水路上,它冰冷的触感和沉重的存在感,反而成了某种奇异的“锚”,让我在惊涛骇浪中勉强保持一丝清醒,对抗着右肩魙气的侵蚀和神魂的疲惫。

    胸口的暗金血契也异常“安静”。书生魙周文渊那恐怖的意志似乎暂时沉寂了下去,但那冰冷的束缚感和沉重的怨念依旧清晰无比,如同悬在头顶、随时会落下的铡刀。它似乎在“等待”,等待合适的时机,或者……等待我彻底耗尽力气?

    水路迢迢,前路未卜。

    我趴在冰冷的棺材板上,身体随着浊流起伏。右肩的麻木感似乎在缓慢扩散,手臂越来越沉重。冰冷的河水不断带走体温,意识在剧痛、寒冷和极度的疲惫中渐渐模糊。

    只有怀中那把冰冷沉重的油纸伞,紧贴着心口,如同最后一块坚冰,在浑浊的死亡之河上,载着我,驶向那注定充满凶险与未知的终点——皇城隍庙。

    或者说,驶向……最终的祭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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