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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白胖小儿扑来的速度快得只剩一道惨白的残影!腥风扑面,带着泥土的腐气和一种深入骨髓的阴寒!那张咧开的、布满细密锯齿的嘴,在昏黄摇曳的灯光下,瞬间放大,直噬我的咽喉!神魂上的枷锁被这凶戾之气一激,如同烧红的烙铁猛然勒紧!剧痛和窒息感让我眼前金星乱炸,耳朵里全是尖锐的嗡鸣和那刺破耳膜的鬼啼!身体沉重得像灌满了铅水,别说躲闪,连抬手的力气都仿佛被瞬间抽空!
完了!刚背上的债,还没来得及焐热,就要连本带利交代在这儿了!
就在那森白的利齿几乎触碰到我脖颈皮肤的刹那——
“咄!”
一声苍老、嘶哑,却如同裂帛般尖锐的断喝,猛地从我身后炸响!
这声音并不洪亮,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像一把无形的锥子,狠狠扎进那尖锐的鬼啼声中!声音响起的瞬间,我神魂上那勒得几乎要断裂的枷锁,竟微微一松!那股几乎将我吞噬的阴寒窒息感,也出现了一丝极其短暂的凝滞!
就是这一丝凝滞!
求生的本能让我在千钧一发之际,猛地向后一仰!身体失去平衡,重重摔倒在冰冷湿滑的泥地里!后背砸在碎石上疼得我闷哼一声,但脖颈要害总算险险避开了那致命的啃噬!
“嗤啦!”
腥风贴着脸颊掠过!几缕被劲风带起的头发瞬间被无形的利齿切断,飘落下来。那白胖小儿扑了个空,小小的身体带着一股巨力,“咚”一声撞在我刚才站立位置后面的半截枯树上!
那碗口粗的枯树竟发出一声不堪重负的**,剧烈摇晃,枯枝败叶簌簌落下!
一击落空,那小儿猛地扭过头!空洞死寂的眼睛里凶光暴涨,死死盯向断喝传来的方向!那张粉嫩的小脸因为愤怒和嗜血的渴望而彻底扭曲,嘴角咧开,发出“嗬嗬”的低吼,如同被激怒的幼兽!
“孽障!还敢逞凶?!”
又是那苍老嘶哑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我挣扎着撑起上半身,循声望去。
只见几步开外,一个佝偻的身影不知何时出现在摇曳的灯光边缘。那是一个干瘦的老婆子,穿着一身浆洗得发白的青布大襟褂子,裤腿用布带扎着,脚下一双沾满泥巴的旧布鞋。头上包着一块洗得褪色的蓝布头巾,遮住了大半花白的头发。她脸上沟壑纵横,布满了岁月和风霜的刻痕,眼皮耷拉着,几乎盖住了眼睛,只留下两条细缝,透出浑浊却异常锐利的光。
她左手拄着一根磨得油光发亮的枣木拐杖,右手……赫然高高举着一把破旧的油纸伞!
那伞面是暗黄色的,边缘已经磨损起毛,伞骨看起来也有些歪斜,似乎用了很多年头。此刻,伞并未撑开,只是被她像根棍子一样举着,伞尖斜斜地指向那坟头前凶相毕露的白胖小儿。
“刘…刘阿婆?!”瘫在地上的王德贵看清来人,失声叫道,声音里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愕和一丝……敬畏?
刘阿婆?我心头一动。白天在周寡妇坟地,王德贵好像提过一嘴,村里有个半瞎的问米婆,就叫刘阿婆。
“哼!”刘阿婆根本没理会王德贵,浑浊的细眼死死锁定那白胖小儿,举着油纸伞的枯瘦手臂稳如磐石,声音冰冷,“阴年阴月阴时生,母死腹中怨气凝!吸地脉秽气,聚亡童执念,成了这人不人、鬼不鬼的‘坟头童子煞’!好大的孽!还敢出来害人!”
她的话如同冰冷的判词,每一个字都像重锤砸下,不仅点破了这白胖小儿的来历,更带着一种无形的力量!那原本凶戾咆哮、作势欲再次扑上的小儿,在听到“坟头童子煞”几个字时,小小的身体猛地一僵!空洞死寂的眼睛里,似乎闪过一丝极其细微的、本能的……畏惧?它死死盯着刘阿婆手中那把破旧的油纸伞,喉咙里发出威胁性的低吼,却不敢再轻易扑上。
坟头童子煞!母死腹中怨气凝!
我脑中轰然作响!白天处理周寡妇那“青丝覆膝”的艳尸时,就隐隐觉得那怨气中夹杂着婴孩的不甘,此刻终于对上了!这白胖小儿,竟是那难产而死的周寡妇腹中未能出世的胎儿!母子连心,母怨子煞!难怪如此凶戾!难怪它对活人的生气如此饥渴!尤其是……我这种背着新鲜鬼命债、神魂不稳的“美味”!
刘阿婆的出现,暂时镇住了场面。村民们如同找到了主心骨,连滚爬爬地又往后退了十几步,挤在一起瑟瑟发抖,手里的灯勉强维持着一点可怜的光亮。王德贵被人搀扶着,惊魂未定地看着对峙的一老一小。
我挣扎着想站起来,后背和屁股疼得厉害,更难受的是神魂上那道枷锁,刚才被那童子煞的凶气一冲,此刻像是被狠狠撕扯过,剧痛伴随着强烈的眩晕和恶心感一阵阵袭来,眼前阵阵发黑。耳边那低沉的鬼语又回来了,嗡嗡作响,其中似乎还夹杂着老周临死前那无声的惨嚎,格外清晰。
“小子!”刘阿婆那嘶哑的声音再次响起,却是冲着我,“背上那东西压得爽吗?不想死就滚远点!别在这儿碍手碍脚,引它发狂!”
她的话毫不客气,像鞭子一样抽过来。我心头火起,却又无从反驳。她说得对,我就是个活靶子。强忍着眩晕和屈辱,我手脚并用,狼狈地朝村民们那边爬去。每动一下,神魂都像被钝刀子割。
见我退开,那坟头童子煞的注意力似乎又全部集中到了刘阿婆身上。它小小的身体微微伏低,喉咙里的低吼愈发急促,死死盯着那把破油纸伞,似乎在权衡,在积蓄力量。周围的空气仿佛凝固了,湿冷而沉重,只有夜风吹过荒草的簌簌声和村民们压抑的喘息。
“孽障!”刘阿婆再次厉喝,举着油纸伞的手臂纹丝不动,浑浊的眼中精光爆射,“尘归尘,土归土!你娘已入新穴,七日纸钱烧过,自有去处!你滞留此地,吞食秽土,吸食生人阳气,只会加重罪孽,永世不得超生!还不速速散去,归入地脉,等待轮回!”
她的声音带着一种奇异的韵律,仿佛在念诵某种古老的咒言,又像是在进行严厉的训诫。每一个字吐出,那坟头童子煞的身体就微微颤抖一下,空洞眼中的凶戾似乎被压制了一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茫然和挣扎。
“娘亲……”它口中再次发出那稚嫩又凄楚的呼唤,声音里充满了委屈和依恋,小小的身体转向那座无碑的老坟,伸出沾满泥泞的小手,似乎想去触摸那冰冷的坟土,“饿……娘亲……抱抱……”
那副模样,凄楚可怜到了极点,若非亲眼所见它刚才的凶相和吞泥的诡异,任谁都会心生恻隐。
刘阿婆脸上的皱纹似乎更深了,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复杂,但举着油纸伞的手却依旧稳定:“你娘魂魄已散,此地只剩枯骨秽气!执念不散,害人害己!散去!散去!”
最后两声“散去”,如同惊雷炸响!她手中那把破旧的油纸伞猛地向前一顿!伞尖似乎有极其微弱的乌光一闪而逝!
“呜哇——!!!”
坟头童子煞仿佛被无形的重锤狠狠击中!发出一声凄厉到变形的惨嚎!小小的身体猛地向后倒飞出去,“嘭”一声撞在荒草丛生的老坟上!整个坟头似乎都震动了一下!它蜷缩在坟脚,身体剧烈地颤抖着,周身散发出肉眼可见的、稀薄了许多的灰黑色雾气,那张白胖的小脸痛苦地扭曲着,空洞的眼睛里充满了极致的恐惧和怨毒,死死盯着刘阿婆手中的伞!
它怕那把伞!那把破旧得仿佛随时会散架的油纸伞!
我趴在不远处的泥地里,强忍着神魂撕裂般的剧痛,死死盯着刘阿婆手中的伞。刚才那瞬间的微弱乌光……绝不是错觉!那伞……有古怪!绝非寻常之物!
刘阿婆似乎也耗了大力气,呼吸变得粗重,佝偻的身体微微晃了一下,但眼神依旧锐利如鹰,紧盯着坟脚蜷缩的童子煞,不敢有丝毫放松。
“嗬…嗬……”童子煞蜷缩着,喉咙里发出破风箱般的喘息,怨毒地盯着刘阿婆,又怨毒地扫过我,最后死死盯着那座无碑老坟。它似乎在积蓄最后的力量,又似乎在犹豫。
就在这时——
“喔喔喔——!”
遥远的天际,传来了第二遍清晰而嘹亮的鸡鸣!穿透了湿冷的晨雾,回荡在寂静的山坳。
鸡叫二遍了!阳气开始回升!
那鸡鸣声仿佛带着某种天然的克制力量,传入耳中,我神魂上的剧痛和眩晕感竟稍稍缓解了一丝。蜷缩在坟脚的童子煞更是浑身剧震!周身散逸的灰黑雾气如同沸汤泼雪,嗤嗤作响,瞬间消散了大半!它那张扭曲痛苦的小脸上,露出了极度惊恐的神色!
“唳——!”
它发出一声不甘的、如同夜枭般的尖啸,怨毒地扫了我们一眼,最后死死盯了那座老坟一下。小小的身体猛地化作一道模糊的灰影,“嗖”地一下,竟直接没入了坟前的湿泥地里,消失得无影无踪!
只留下地上一个浅浅的、被翻动过的泥印子,还有空气中残留的那股子阴冷、甜腻、带着坟土腥气的味道。
它……钻回坟里去了!
直到那童子煞消失了好一会儿,死寂的山坳里才响起一片劫后余生、带着哭腔的松气声。村民们如同烂泥般瘫倒在地,王德贵更是直接哭了出来。
我紧绷的神经也骤然一松,整个人像被抽掉了骨头,软软地趴在冰冷的泥地里,大口喘着粗气,汗水混着泥水浸透了单薄的褂子。神魂上的枷锁依旧沉重冰冷,但那种被利齿悬颈的致命威胁感总算消失了。耳朵里嗡嗡作响,老周那若有若无的惨嚎似乎还在回荡。
刘阿婆也长长地、带着疲惫地吐出一口气,举着油纸伞的手臂终于缓缓放了下来。她佝偻着背,拄着枣木拐杖,一步一步,蹒跚地走到那无碑的老坟前。浑浊的眼睛扫过地上童子煞消失的泥印,又看了看那座孤坟,布满皱纹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深深的疲惫和一种看透世事的沧桑。
她转过身,浑浊的目光扫过瘫了一地的村民,最后落在我身上。那眼神锐利得像刀子,似乎能穿透皮肉,直接看到我神魂上那道无形的枷锁。
“王德贵。”她嘶哑地开口,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天亮后,找几个胆大心细的,把这坟……平了。土要夯实。坟头三尺内,撒满生石灰。再去弄只三年以上的大公鸡,正午时分,鸡冠血淋在坟土上。听明白了?”
“明…明白了!阿婆!都听您的!”王德贵挣扎着爬起来,点头如捣蒜,看刘阿婆的眼神充满了敬畏。
刘阿婆不再理会他,拄着拐,一步一步,蹒跚地朝我走来。她走得很慢,脚步虚浮,刚才那几下显然也耗费了她极大的心力。
我挣扎着想爬起来,却被她一个眼神制止了。那浑浊的细眼里,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神色,有审视,有怜悯,还有一丝……了然?
她走到我身边,居高临下地看着我。那股子常年与香烛纸钱、阴魂鬼物打交道留下的特殊气息——混合着劣质线香、陈年纸灰和一丝若有若无的阴冷味道,扑面而来。
“小子,”她嘶哑的声音压得很低,只有我们两人能听见,“龙虎山下来的?”
我一怔,随即苦笑点头。这没什么好隐瞒的,我这点半吊子本事,瞒不过她这种真正的“行家”。
“哼,”刘阿婆鼻腔里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冷哼,浑浊的眼睛扫过我腰间那个鼓鼓囊囊、沾满泥污的化肥袋,“胆子不小,‘鬼驮人’都敢用。背了条命债,滋味如何?”
我心头一震!她连这个都看出来了?!背上那沉重的枷锁感似乎又清晰了几分,我张了张嘴,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有满嘴苦涩。
刘阿婆没等我回答,她佝偻着腰,费力地弯下身,将左手拄着的那根枣木拐杖,轻轻放在我身边的泥地上。然后,在我惊愕的目光注视下,她将右手一直握着的那把破旧的油纸伞,缓缓地、郑重地递到了我的面前。
伞柄是普通的竹节,磨得光滑。暗黄色的伞面布满污渍和磨损的痕迹,伞骨看起来确实有些歪斜,有几根甚至用细麻绳粗糙地绑着。整把伞透着一股子穷酸破败的气息,丢在路边都没人捡。
“拿着。”刘阿婆的声音依旧嘶哑,却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意味,“这伞……以后用得着。”
我愣住了,没敢伸手,下意识地问:“阿婆,这……这是?”
“问那么多做甚!”刘阿婆不耐烦地皱起眉头,浑浊的眼里闪过一丝凌厉,“让你拿着就拿着!老婆子我半截身子入土了,留着这劳什子也没用!你小子命硬,背了债,以后的路……哼哼,少不了跟那些‘东西’打交道。这破伞,遮不了阳,挡不了雨,但……”
她顿了顿,浑浊的眼睛深深看了我一眼,那眼神仿佛穿透了皮囊,看到了我神魂上那道冰冷的枷锁,以及更深处某些我自己都未察觉的东西。
“夜里走路,听到背后有动静,感觉脖子发凉的时候……把它撑开。挡不挡得住,看你自己的造化。”
说完,她也不等我反应,直接把那柄破旧的油纸伞塞进了我怀里。入手冰凉,伞骨坚硬,带着一种沉甸甸的质感,完全不像它外表看起来那么脆弱。
塞完伞,刘阿婆直起腰,捡起地上的枣木拐杖,不再看我一眼,转身就朝村子的方向蹒跚走去。佝偻的背影在熹微的晨光中显得格外瘦小孤寂,很快消失在湿漉漉的山道拐角。
我抱着那把冰冷破旧的油纸伞,呆呆地坐在泥地里。村民们围了上来,七嘴八舌地问候着,王德贵更是千恩万谢,说要杀鸡摆酒。
但我一个字都没听进去。
怀里的油纸伞冰凉刺骨,那股子混合着线香纸灰的阴冷气息,似乎正丝丝缕缕地渗进我的皮肤。神魂上的枷锁依旧沉重,耳边低沉的鬼语也并未消失。
可不知为何,当手指无意间碰触到那粗糙的伞骨时,神魂深处那如同跗骨之蛆的冰冷刺痛,竟似乎……极其微弱地……减轻了那么一丝丝?
是错觉吗?
我低下头,看着怀中这把其貌不扬、甚至有些破烂的油纸伞。
刘阿婆……她到底是谁?这把伞……又是什么?
天,终于要亮了。牛角山笼罩在灰蒙蒙的雾气里。而我抱着这把来历不明的旧伞,只觉得前路,比这山间的浓雾,更加迷茫莫测。背上那无形的债,和怀里这把冰冷的伞,都沉甸甸地压着,透不过气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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