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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刚蒙蒙亮,闾左安置区就炸开了锅。几个睡眼惺忪的流民揉着眼睛,看见平日里横眉竖眼的卫兵居然点头哈腰地往这边引路,领头的马车更是气派得晃眼——乌木车身镶着铜边,拉车的白马油光水滑,马蹄铁踩在泥地上都发出清脆的响声。
“我的娘哎!这是哪位贵人?”络腮胡张大了嘴,手里的野菜筐“啪嗒”掉在地上。
马车在破庙前停下,车帘一掀,先下来个穿紫袍的管家,接着走出个大胖子,身上的锦袍绣着金线,腰里挂着玉璧,往那一站,身上的贵气就跟潮水似的往外冒。
“那是……相邦吕不韦?!”有人认了出来,吓得腿肚子直打颤。
吕不韦皱着眉看了看周围——烂泥路、破草棚,还有股说不清的酸臭味。他身边的甘罗赶紧上前:“相邦大人,墨先生就住在前面那破庙里。”
庙门“吱呀”一声开了,林墨揉着眼睛走出来,身上还披着那块千疮百孔的破麻布,头发乱糟糟的像鸟窝。他看见吕不韦,先是一愣,接着慌忙拱手,动作还有点生涩:“草民……墨,见过大人。”
吕不韦打量着他——这少年顶多十五六岁,脸冻得发青,嘴唇干裂,可眼睛亮得很,不像寻常流民那般畏缩。他笑了笑,声音倒是温和:“你就是甘罗说的那位墨先生?”
“先生不敢当,”林墨挠了挠头,把破麻布往身上紧了紧,“就是个混口饭吃的。”
甘罗在一旁急得直使眼色,生怕林墨露了怯。没想到吕不韦却摆摆手,示意随从们退后,自己走进了破庙。
庙里比外面还寒碜——墙角堆着烂稻草,地上扔着个破陶罐,唯一像样的就是甘罗藏竹简的草堆。吕不韦踩着冰凉的土地,看着屋顶漏下的天光,忽然问:“你教甘罗的那些种田法子,真是自己琢磨的?”
林墨没直接回答,走到墙角抱起一捆枯草,露出下面几块黑乎乎的东西:“大人看这个。”
那是几块晒干的泥巴,颜色深浅不一。林墨捡出一块发黑的:“这是去年在渭河边挖的,捏起来黏手,能保水,种水稻最好。”又拿起一块发黄的,“这是北边塬上的土,沙土多,种豆子能透气。”
吕不韦拿起一块放在手里搓了搓,眉头渐渐舒展开。这些泥土看着普通,可经林墨一说,倒像是藏着学问。他忽然想起甘罗说的“格物致知”,便问:“你说的那个……格物,到底是啥?”
林墨心里一紧,这词儿太超前了,得绕着说。他指了指破庙门口的树:“就像这棵树,春天发芽,夏天长叶,秋天落叶,冬天光秃。看着是老天爷的事,可要是仔细看,就能发现芽啥时候冒出来,叶啥时候最旺,这就是‘格物’。知道了这些,就能琢磨出法子让树长得更好,种地也是一个道理。”
这番话说得直白,吕不韦却听得连连点头。他在秦国当相邦,最看重的就是实实在在的用处。眼前这少年没读过多少书,说的话却比那些之乎者也的书生更对胃口。
“你还懂啥?”吕不韦来了兴致,索性在破草堆上坐下,也不嫌脏。
林墨想了想,走到破陶罐前,里面还有昨晚剩下的野菜汤。他指着汤里的马齿苋:“这种草,能清热消肿,要是有人被毒虫咬了,捣碎了敷上有用。还有那边的艾草,晒干了点着能驱虫,夏天睡觉不遭蚊子咬。”
这些都是些土方子,可吕不韦听得津津有味。他府上虽有太医,可这些接地气的法子,却是宫里学不到的。他忽然发现,这个窝在破庙里的少年,就像个藏在泥土里的宝贝,看着不起眼,扒开一层又有一层惊喜。
“跟我走吧,”吕不韦突然说,“到我相府去,有吃有穿,还能接着琢磨你的‘格物’。”
林墨心里“咯噔”一下——等的就是这句话。可他没立刻答应,反而看了看破庙:“我在这儿挺好的,自由自在。”
“在我相府也一样自在!”吕不韦哈哈大笑,拍着林墨的肩膀,“只要你能拿出真本事,要啥有啥!”
就在这时,庙外传来一阵喧哗,几个流民探头探脑地往里看,络腮胡还偷偷朝林墨竖大拇指。吕不韦见状,索性站起身,对随从们说:“给墨先生收拾东西,马上回府!”
林墨看着忙前忙后的相府仆人,又看了看吕不韦脸上毫不掩饰的欣赏,知道自己这步棋走对了。他弯腰捡起地上的破陶罐,把里面的野菜汤一饮而尽——汤还是温的,带着点苦涩,却暖了五脏六腑。
走出破庙时,阳光正好照在他脸上。林墨眯起眼,看着远处高耸的咸阳宫城墙,心里清楚,从今天起,他不再是那个在泥地里刨食的流民了。
相邦的马车缓缓驶离闾左安置区,林墨坐在车厢里,旁边放着他唯一的“家当”——那块破麻布。甘罗兴奋地说着相府的规矩,吕不韦则闭目养神,嘴角却带着笑意。
林墨掀开窗帘一角,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景象,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袖中——那里藏着一小截草根,是他今早出门前偷偷用那丝微弱气感“喂”过的。草根上的嫩芽,比寻常的要绿上一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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