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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机在口袋里嗡嗡震动,像一只焦躁不安的蜜蜂,将林岁晚从宿舍门后那片混乱的思绪泥沼中惊醒。她掏出来,屏幕上跳动着妈妈发来的微信头像。【岁岁,报到顺利吗?屿白接到你了吧?】
【林家老房子那边明天上午搬家公司来,我和你爸走不开,你江叔叔也出差了,就屿白在家。你明天没课的话,回去一趟把你自己房间那些零碎东西收拾好带过来?钥匙还在老地方。】
【顺便看着点屿白,别让他一个人忙活。】
短短几行字,像几块沉重的石头,接连砸进林岁晚本就波澜起伏的心湖,溅起巨大的、名为“抗拒”的水花。
回老房子?明天?和江屿白?独处?!看着他?!
林岁晚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窜上来,瞬间浇灭了脸上还未完全褪去的羞窘红晕,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刚出虎穴又入狼窝”的绝望感。她烦躁地抓了抓自己刚理顺不久的头发,把原本柔顺的发丝又揉成了乱糟糟的一团。
“妈!您真是我亲妈!” 她对着手机屏幕无声呐喊。逃避江屿白计划在开学第一天就宣告破产,现在还要主动送上门去?这简直是地狱级难度副本!
她颓然地滑坐到冰凉的地板上,后背靠着门板,怀里还抱着那个沉甸甸、印着药店LOGO的纸袋——里面装着江屿白“体贴”备下的防晒霜、水和止痛药。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纸袋边缘,那粗糙的触感让她心烦意乱。
最让她心神不宁的,是那个惊鸿一瞥——江屿白手机屏保上模糊的、疑似他们童年的照片。老槐树的轮廓,那个被牵着的小小身影……像一根无形的刺,扎在她心头,又痒又痛。
“假的吧?一定是看错了…” 她喃喃自语,试图用理智说服自己,“他那种人,清冷得跟不食人间烟火似的,手机屏保不是默认风景图也该是学术公式,怎么会用那么幼稚的童年合影?说不定就是网图,巧合罢了…”
可心底有个微弱却固执的声音在反驳,带着回音般的清晰:那棵树的轮廓,她太熟悉了。 那是林家老宅门口那棵枝干遒劲、冠盖如云的老槐树,承载了他们整个童年嬉笑打闹、无忧无虑的时光。那个被牵着的小女孩…那个模糊的、扎着羊角辫的身影,像极了记忆中那个总是跟在他屁股后面的、傻乎乎的自己。
这个念头一旦冒出来,就像藤蔓一样疯狂滋长,缠绕着她的思绪。老房子…那棵槐树…也许,回去看看,能确认些什么?也许,亲眼看看那棵树下的场景,能证明那真的只是她的错觉?
一种混合着抗拒、忐忑、以及一丝连自己都不愿深究的、隐秘的期待情绪,在她胸腔里复杂地翻腾着。她讨厌这种被江屿白轻易牵动心绪的感觉,却又无法彻底掐灭那点微弱的好奇火苗。
“算了…就当是完成老妈的任务,顺便…顺便确认一下。” 她最终给自己找了个勉强说得过去的理由,带着一种破罐子破摔的悲壮,回复了妈妈:【知道了妈,我明天回去。】
发送键按下的瞬间,她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瘫软在地板上,望着宿舍陌生的天花板,长长地、无奈地叹了口气。大学新生活的美好憧憬,似乎从遇见江屿白那一刻起,就注定要蒙上一层名为“纠结”的阴影。
第二天上午,天空被厚厚的铅灰色云层覆盖,阳光艰难地穿透缝隙,在灰蒙蒙的城市上空投下几缕无力的光柱。空气闷热而潮湿,带着一种山雨欲来的压抑感,黏糊糊地贴在皮肤上,让人透不过气。
林岁晚坐在地铁上,车厢里拥挤嘈杂,她却感觉像置身于一个真空的泡泡里。窗外飞速掠过的熟悉站名,像一根根细线,将她拉回生活了十多年的老城区。熟悉的街道,熟悉的早点摊飘来的香气,熟悉的街角那棵歪脖子老树……只是许多熟悉的面孔已经不见,取而代之的是陌生的租客或紧闭的门窗,透着一丝物是人非的寂寥。
走出地铁站,踏上那条走了无数次的青石板小巷。巷子两旁的墙壁斑驳,爬山虎郁郁葱葱,墙角生着湿漉漉的青苔。空气里弥漫着老房子特有的、混合着潮湿木头、旧书和淡淡烟火气的味道。她熟门熟路地拐过几个弯,远远地,就看到了那棵如同地标般存在的——老槐树。
巨大的树冠在灰蒙蒙的天色下沉默地舒展着,深绿色的叶片被沉甸甸的水汽压得有些发蔫,却依旧顽强地展示着生命的蓬勃。槐树旁,就是林家那栋有些年头、带着小院子的两层小楼。
院门大敞着,里面传来重物拖拽摩擦地面的刺耳声响,还有男人粗声的吆喝和指挥。
林岁晚的脚步在院门口顿住。她深吸了一口带着泥土和植物清香的空气,试图压下心头那点莫名的慌乱和加速的心跳。“林岁晚,稳住!就当是来收拾东西的邻居妹妹!平常心!” 她给自己打着气,才抬脚迈进了这个承载了无数回忆的小院。
院子里有些杂乱,堆放着一些已经打包好、贴着标签的纸箱和蒙着防尘布的旧家具。两个穿着深蓝色工装的搬家工人,正费力地抬着一个看起来就很沉重的老式书柜,往停在院门口的小货车上挪动。
而江屿白,就站在书柜的另一侧。
他今天没穿衬衫,换了一件质地柔软的浅灰色圆领T恤,袖子同样随意地卷到手肘,露出线条流畅、蕴藏着力量感的小臂。他微微弯着腰,配合着工人的动作,肩背的肌肉隔着薄薄的衣料清晰地绷紧,勾勒出充满力量感的轮廓。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顺着他棱角分明的下颌线滑落,滴在灰色的T恤上,洇开一小片深色的湿痕。他神情专注,侧脸在阴翳的天光下显得格外冷峻,紧抿的唇线透着一丝不容置疑的沉稳。
他全神贯注,似乎并没有第一时间发现她的到来。
林岁晚站在门口,一时有些无措,不知道该出声打招呼,还是该默默溜进去。她看着他那副认真投入、甚至带着点……居家烟火气的模样,与她记忆中那个永远清冷疏离、不染尘埃的学神形象,微妙地重叠又分离,形成一种奇异的吸引力。原来他搬重物的时候,也会出汗,也会用力,像个……真实的、有温度的人。
就在这时,江屿白似乎有所感应。他微微直起身,抬手抹了一下额角的汗,目光不经意地扫过院门口。
四目相对。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按下了慢放键。他眼神里那层因为用力而显得格外冷冽的冰壳,在触及她的瞬间,仿佛被投入了一颗小小的火种,迅速地消融、瓦解,染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温度和……柔和?那变化极其细微,快得如同错觉,但林岁晚捕捉到了。然而下一秒,那丝温度便被他习惯性地收敛,恢复成一贯的平静无波,仿佛刚才那一瞬的柔和只是光影的玩笑。
“来了。”他开口,声音因为刚才的用力而带着一丝低沉的沙哑,语气却自然得如同她只是下楼拿个快递。
“……嗯。”林岁晚应了一声,感觉自己的喉咙有些发紧。她努力让自己的目光显得坦然,但眼角的余光却像被磁石吸引般,不受控制地瞟向他放在旁边石凳上的手机。黑色的手机,屏幕朝下,安静地躺着,像一个沉默的谜团。那个屏保……
“我妈让我回来收拾东西…也,也看看有什么能帮忙的。”她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正常,带着点“邻居妹妹”该有的客气。
“嗯。”江屿白点点头,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一瞬。那眼神很深,似乎想穿透她的故作镇定,看清她心底的波澜。他微微张了张嘴,像是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化作了简短的几个字:“你房间的东西基本没动,去收拾吧,这边我来。” 说完,便不再看她,重新弯下腰,配合着工人将那沉重的书柜抬出门槛。
“哦…好。” 林岁晚如蒙大赦,几乎是立刻低下头,像只受惊的小鹿,飞快地从他身边溜过,带起一阵微小的气流。她能感觉到他T恤上散发的、混合着汗水和干净皂角的气息,让她心跳又漏了一拍。她快步走进屋里,木质楼梯发出熟悉的“咯吱”声,她几乎是逃也似地冲上了二楼,直奔自己那个小小的、朝南的房间。
推开那扇熟悉的、带着点掉漆痕迹的木门,一股熟悉又久违的气息扑面而来——那是阳光晒过的旧书页的味道、木头家具的沉静气息、还有一丝若有似无的、她少女时期用过的某种廉价香水的尾调。房间里大部分家具已经被搬走或者盖上了厚厚的防尘布,显得空旷而寂寥。属于她的东西——那些舍不得扔又带不走的“宝贝”,被集中堆放在房间一角,几个敞开的纸箱和几个旧布袋,等待着她的检阅。
她走到窗边,习惯性地望向窗外。那棵巨大的老槐树,枝叶几乎要探进窗棂,浓密的绿意近在咫尺,仿佛触手可及。就是在这扇小小的窗前,她度过了无数个埋头写作业的傍晚、望着天空发呆的午后,以及……偷偷望向隔壁院子的、那些兵荒马乱的少女时光。视线不由自主地、带着一种近乎本能的牵引,投向隔壁江家二楼的那扇窗户——那扇属于江屿白房间的窗。
眼前熟悉的景物——这扇窗,这棵槐树,隔壁那扇紧闭的窗——瞬间像一把开启时光隧道的钥匙,将林岁晚猛地拉回十年前那个同样闷热、却弥漫着夏日青草香的午后。
七岁的林岁晚,穿着妈妈新买的小花裙子,像只快乐的小蝴蝶,蹲在老槐树隆起的粗大树根旁。她手里捏着一根细细的小树枝,正兴致勃勃地戳着一个蚂蚁窝,嘴里哼着不成调的儿歌,小辫子随着动作一翘一翘。阳光透过层层叠叠的槐树叶,在她身上投下细碎跳跃的光斑。
突然,一阵低沉而凶恶的咆哮声从巷口传来!紧接着,一只体型硕大、毛色乌黑发亮的大狼狗,龇着森白的獠牙,喉咙里发出威胁的“呜呜”声,像一道黑色的闪电,直直地朝着树下毫无防备的小岁晚冲了过来!
巨大的恐惧像一只冰冷的巨手,瞬间攫住了小岁晚的心脏!她吓得魂飞魄散,大脑一片空白,连尖叫都卡在了喉咙里,只剩下浑身血液倒流般的僵硬和灭顶的恐惧!她眼睁睁看着那只恶犬猩红的眼睛和流着涎水的獠牙在眼前急速放大,小小的身体像被钉在了原地,动弹不得。
“岁晚!别动!” 一个清亮却带着前所未有的急切和紧绷的声音,像一道破开恐惧的利箭,骤然响起!
下一秒,一个穿着洗得发白的蓝色小背心的身影,像一阵迅疾的风,从隔壁院子的矮墙边猛地翻了过来!是十岁的江屿白!他个子虽然还不高,身形也带着少年的单薄,但此刻,他像一堵突然拔地而起的城墙,毫不犹豫地、坚定无比地张开双臂,用自己并不宽阔的后背,严严实实地挡在了她和那只凶狠扑来的大狗之间!
“滚开!” 他冲着那狂吠的大狗厉声呵斥,声音因为极度的紧张和用力而微微变调,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却异常地清晰和坚定!小小的身躯绷得像一张拉满的弓,充满了决绝的勇气。
那大狗似乎被这突如其来的阻拦和少年身上爆发出的凛然气势震慑了一下,冲势稍缓,脚步顿住,但依旧凶狠地低吠着,前爪不安地刨着地面,龇着牙,喉咙里滚动着危险的咆哮,作势欲扑。
小江屿白没有丝毫退缩!他眼睛死死盯着那狗,眼神锐利得像两把小刀子,额头上渗出了细密的汗珠,小小的胸膛剧烈起伏着,但他张开的手臂没有放下半分!他将身后那个吓傻了的小女孩护得密不透风。
空气凝固了,只剩下大狗威胁的低吼和少年粗重的喘息。就在这令人窒息的僵持中,那大狗似乎失去了耐心,后腿猛地一蹬,庞大的身躯带着腥风,凶狠地向前扑了过来!目标直指挡路的江屿白!
“啊——!” 小岁晚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发出一声惊恐到极致的尖叫!
电光火石之间,江屿白没有躲闪!他反而迎着那扑来的黑影,猛地向前踏了一步,用尽全身力气试图去格挡!混乱中,只听到“嗤啦”一声布帛撕裂的脆响,紧接着是他一声压抑的、痛苦的闷哼!
大狗锋利的爪子,狠狠地挠过了他挡在前面的左臂!几道深长的伤口瞬间出现在他白皙的皮肤上,殷红的鲜血像小溪一样争先恐后地涌了出来,迅速染红了他蓝色的背心袖管,刺目的红色在阳光下显得格外惊心!
剧痛让大狗也吃痛地呜咽一声,攻势一滞。这宝贵的间隙,被闻声赶来的大人们抓住了机会。邻居叔叔挥舞着大扫帚,厉声呵斥着将那只恶犬赶跑了。
危险解除,巨大的恐惧和看到鲜血的后怕,像决堤的洪水瞬间淹没了小岁晚。她“哇”地一声爆发出撕心裂肺的哭声,连滚爬爬地扑到江屿白身边,看着他手臂上那几道皮肉翻卷、鲜血淋漓的伤口,小小的身体抖得像秋风中的落叶,眼泪鼻涕糊了满脸,语无伦次:“屿白哥哥!血…好多血!呜呜…疼不疼?怎么办啊屿白哥哥…呜…”
小江屿白的脸色苍白得像一张纸,嘴唇因为剧烈的疼痛而紧紧抿成一条线,额头上全是豆大的冷汗,小小的身体也因为疼痛而微微颤抖着。他看着哭得快要背过气去、满脸脏兮兮泪痕的小岁晚,眉头紧紧皱起,似乎想凶她一句“别哭了吵死了”,但话到嘴边,却变成了一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笨拙的安抚:“别哭…死不了。” 他伸出那只没受伤的右手,有些生疏地、迟疑地,最后却异常轻柔地,揉了揉她乱糟糟、沾着泪水和泥巴的头发。
后来,他被大人们急急忙忙地送去医院,缝了整整七针。林岁晚哭肿了眼睛,像个小尾巴一样固执地守在急诊室门外,小小的心里充满了恐惧和自责。他手臂缠着厚厚的纱布被推出来时,脸色依旧苍白得吓人,但看到门口哭得眼睛像核桃一样红、抽抽噎噎的小岁晚,只淡淡地、嫌弃地说了一句:“小尾巴,别哭了,难看。” 可那只没受伤的手,却悄悄握紧了口袋里一颗哄她的水果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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