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新网址:www.00shu.la
(5K)停尸房前,寂静无声。
无论是金吾卫,还是刺史府衙的衙役,都安静地看着坐在门前双目闭合的刘树义。
刘树义好似一尊神像,他坐在那里不言不语,便让其他人感受到一股难言的压力,连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所有人都下意识的屏住呼吸,不敢打扰刘树义的休息。
踏踏踏……
这时,一阵脚步声突然传来,打破了寂静的氛围。
刘树义缓缓吐出一口气,知道该来的麻烦,终于还是来了。
他睁开眼眸,向院外看去。
而这一看,让他露出些许意外之色。
他本以为到来的会是想阻挠他查案的楚雄或刺史府其他官员,可没想到,来者竟是长孙冲。
长孙冲穿着一身贵重的华服,手持折扇,在众人的注视下,不紧不慢风度翩翩的走到刘树义身前,看了一眼刘树义身后的房门紧闭的停尸房,拱手笑道:“刘郎中这是给杜姑娘当门神呢?”
刘树义耸肩,没附和长孙冲的调笑,他拍了拍身旁的台阶,道:“坐。”
长孙冲也不嫌台阶脏,直接一屁股坐在刘树义身侧。
不待刘树义询问,他便主动道:“你让我打探的事情,我都打探清楚了。”
刘树义心中一动,为了以最快速度查明真相,了解处境,刘树义兵分三路,专门让长孙冲前往府衙打探情报,掌握楚雄等人的查案进度,以及江睿案发前的相关情况。
没想到这么快,长孙冲就在这多数人对朝廷怀有敌意的情况下,将消息打探到了。
果然,长孙冲的钞能力,没让自己失望。
他说道:“如何?”
长孙冲视线扫过或光明正大,或心虚偷看自己的衙役们,啪的一下展开折扇,挡住自己的嘴,道:“虽然这刺史府衙中的多数人都不喜我们,但仍有一部分人,是心向朝廷,或者不希望战火发生的。”
“而且江睿也罢,楚雄也罢,都十分贪婪,他们不仅鱼肉百姓,也压榨普通官吏……这使得普通官吏都很拮据,只能靠进一步欺压百姓,来让自己腰包鼓起来。”
“因此,当我将钱袋不小心掉到他们身后,并且询问他们这是否是他们掉下的钱袋后,他们都很高兴的接纳,并且愿意与我这个‘拾金不昧’的大好人聊一聊。”
刘树义估计这些偏远地方的普通官吏,应该从没有经历过“掉钱袋”攻击,以至于长孙冲随便一出手,就给他们惊住了。
他点了点头:“让你破费了,记住花费了多少铜板,待返回长安后,告诉我,我帮你去找户部报销。”
报销?
长孙冲一怔,虽然他没有听过报销二字,却也能理解刘树义的意思。
想他在长安城,为了最大效率的结交人脉,扔出了不知多少钱袋,连他老爹都未曾说要给他补上这部分钱财,没想到刘树义竟然让朝廷给他补上。
这还真是他从未有过的体验。
他果然没有看错人,他就知道刘树义与其他人不同,刘树义不是一个喜欢占便宜的人,更不是会让身边人吃亏的人。
他哈哈一笑:“刘郎中的心意我心领了,报销就不必了,我还不至于差这点钱财。”
“这不一样。”
刘树义认真道:“公事是公事,私事是私事,要区分开,你以前掉钱袋,那是你个人的选择,但现在,你是为朝廷做事,若都和你一样付出代价,却不让朝廷弥补,那慢慢的,大家都会认为给朝廷做事吃亏,就都不愿做事了……而且你若开了这个头,其他人再向朝廷要补偿,是不是就会显得他们没有你崇高?这也不利于其他人的利益。”
长孙冲又怔了一下,他完全没想过这些。
不过他毕竟聪慧过人,刘树义一提点,他便明白自己的大方,根本就是一件不利人也不利己的事。
他感慨道:“还是刘郎中看得远,某自愧不如。”
怪不得阿耶让自己一定要交好刘树义,以刘树义的眼界和本事,未来的地位,恐怕不会比受父辈支持的自己差。
刘树义不知自己随口一言,在长孙冲心里形象又高大了几分,他之所以说这些,只是单纯不想让自己的人白打工。
生命危险都冒了,结果最后收获时,因他人的大气,被迫自己也大气,而少了应有的奖励……那可真的太亏了。
“继续吧。”刘树义向长孙冲道。
长孙冲点头,继续道:“他们心里本就不完全倾向江睿,再加上收了我的钱袋,便什么都愿意说了。”
“而从他们嘴里,我得到了三个重要情报。”
刘树义双眼直视他:“哪三个?”
“第一……”长孙冲道:“在发现江睿被害的当天,楚雄就责令邢州司法参军张部调查此案。”
“他们说张部查案本事不差,在没有人给江睿送铜板打点关系时,十个案子,张部能破解五个。”
十个案子破解五个……破案率足有百分之五十。
在刑侦体系不成熟的古代,在没有先进科技辅助的大唐,百分之五十的破案率,已经超过许多刑侦体系的官员了。
哪怕刑部与大理寺的官员,都没有几个人,能做到百分之五十的破案率。
这个张部,确实不差。
刘树义想了想,道:“我们抵达邢州城时,楚雄带来迎接我们的人里,我没有看到身着司法参军官袍的人。”
长孙冲点头:“张部就没有去迎接我们……”
“按照那些衙役所言,张部起初没有太大收获,案子的调查难以推进,但昨日,张部突然发现了重要线索,带人去调查后,直到现在都没有返回衙门。”
刘树义眉毛一挑:“昨日到现在,都还没有回来?”
他心里不由一沉。
若不是案子有重大突破,且查案方向十分明确,只靠时间就能有所收获,他们不可能连轴转,晚上都不休息。
而且案子还是昨日突然就有了重要线索……
同样也是昨晚,楚雄他们将江睿的尸首藏匿起来,阻拦自己……
这不会是巧合,代表昨日他们收到消息,知晓自己今日会抵达邢州城……否则的话,楚雄他们完全可以提前几天将江睿尸首藏匿起来,不用极限操作,自己抵达的前一晚才动手,万一自己速度突然加快,连夜抵达邢州城,那楚雄他们的计划可能就会失败。
以楚雄他们对自己的敌意和抗拒,他们若能更稳妥的去做,绝不会极限操作。
也就是说,凶手知道将要抵达邢州城的消息,也可能就是昨日。
所以昨日张部突然发现重要线索,很可能就是凶手为了应对自己的到来,故意送给张部的。
那张部连轴转的调查,还有哪怕自己抵达邢州城,也没有露面迎接的情况……恐怕意味着,形势正如自己所料,已经到了最严峻的程度。
张部绝对已经得到了对朝廷极其不利的线索和证据,且他已连续调查了一天一夜,随时都可能认为证据确凿,直接结案。
而他结案的那一刻,就是楚雄等息王旧部直接翻脸的那一刻。
刘树义只觉得头顶的屠刀,又向下降落了几分,距离自己等人的头颅,更近了。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波澜,越是这种时刻,就越需要冷静。
“其他两个情报呢?”刘树义继续询问。
长孙冲看了刘树义一眼,原本面带笑意的脸庞,也不知不觉间严肃了起来。
“第二个情报,江睿这段时间,下了两个很奇怪的命令。”
“奇怪的命令?”刘树义突然想起春香阁内,江睿与那三个客人之间的单向联络。
他说道:“什么奇怪的命令?”
长孙冲道:“一个奇怪的命令,是差不多二十天前,江睿突然下令,让府衙向百姓征收税收,要求七天内,必须征收到五千贯税银。”
五千贯税银?
五千贯数量不算特别离谱,但此刻正值春季,百姓们刚刚下田春耕。
可以说,此时是百姓们最贫穷的时候,手里哪有钱财去交税?便是粮食,在去年秋冬交税后,也所剩无几。
此刻让百姓们交税,和抢百姓们活命的粮食,逼百姓去死没什么区别。
还有二十天前的时间……这正是江睿第一次去春香阁的时间。
刘树义眸光闪烁,道:“另一个命令呢?”
长孙冲继续道:“另一个命令,是差不多十天前,江睿下令,释放了大牢里一半的犯人。”
“释放犯人?”
刘树义眉头微蹙。
征收税银,他能理解,息王庶孽做事需要钱财支撑,所以向江睿索要钱财。
可释放犯人……难道息王庶孽有同伙被抓进了大牢?
若是如此,放掉同伙不就好了?何必释放那么多犯人?
刘树义道:“都释放了哪些犯人?”
“多数都是盗窃、扒窃的小贼,还有几个因冲突打架的犯人……都是轻刑犯。”
刘树义颔首,按他之前的猜测,息王庶孽派人与江睿联络,是为了判断江睿是否值得信任。
也就是说,这两个命令,很可能是息王庶孽对江睿的考验与服从性测试。
他沉吟些许,道:“最后一个情报呢?”
长孙冲看向刘树义:“最后一个情报,比起前两个,重要程度没那么大……江睿与楚雄,在案发前几天,发生过冲突。”
“楚雄与江睿有过冲突?”刘树义眸光一闪。
长孙冲点头:“衙役们并不清楚两人因为什么发生的冲突,但有不少人听到两人大声争吵,最后楚雄离开时,脸色铁青,十分难看。”
刘树义摸着下巴,若有所思。
从他今天与楚雄的接触来看,他并未发现楚雄对江睿有什么不满,哪怕是偷走江睿的尸首,也都小心的用软垫保护,若不是长孙冲告诉他,他会以为两人关系十分亲近。
江睿是邢州城的一把手,楚雄是二把手,两人都是坚定的谋逆派……他们之间会因什么事而产生如此大的矛盾?
“刘郎中来到府衙,怎么不让人通知本官一声?”
这时,楚雄爽朗的声音,从院外传来。
刘树义眼眸一眯,抬起头看去,便见身着官袍的楚雄正一脸笑意的向自己走来,在楚雄的身后,跟着一个衙役,这衙役正是之前自己到达这里后,偷偷溜走的那个衙役。
果然还是来了……
刘树义心思百转,脸上则是同样爽朗的笑容,他起身道:“本官知道楚别驾公务繁忙,正好也没什么大事,便没想打扰楚别驾。”
楚雄一边向刘树义走来,视线一边瞥向坐在地上休息的衙役们,只见他脸色沉了下去,冷声道:“你们就是这样在刘郎中面前表现的?我刺史府衙的衙役,什么时候如此没有规矩?”
衙役们一听,噤若寒蝉,连忙起身。
楚雄冷哼道:“所有人罚俸半月,自己反省去吧。”
听到罚俸半月,本就被压榨的很厉害的衙役们,脸色都不由一变。
刘树义见状,道:“他们寻找江刺史尸首很是辛苦,所以本官让他们稍微休息一下,楚别驾若是责怪,就责怪我吧,他们也是听令行事。”
衙役们闻言,看向刘树义的神色,顿时有些复杂。
楚雄也没想到刘树义会将所有的事都揽在身上,他说道:“刘郎中不必为他们辩解,我刺史府衙赏罚分明,做错了事就该受罚,这是规矩。”
“本官不是为他们辩解,也不是让楚别驾为他们破例。”刘树义道:“只是他们身为下属,不敢不听本官的命令,他们并没有做错,所以楚别驾的处罚,不太合适。”
楚雄眯了下眼睛:“刘郎中非要保他们?”
刘树义人情既然已经卖了,自然要卖到底,否则人情就变成仇恨了,他笑呵呵道:“不是保他们,而是实话实说罢了。”
楚雄与刘树义对视了一眼,又瞥了一眼向刘树义露出感激之色的衙役们,眼底深处闪过一抹寒意,但终究还是没有与刘树义撕破脸,他笑道:“既然刘郎中这样说,那本官自然要给刘郎中面子。”
他看向衙役们,冷声道:“还不快谢谢刘郎中?”
衙役们下意识缩了下脖子,没有一个人敢说谢字。
刘树义也不介意,他摆了摆手,道:“本官只是说了该说的话,不必说什么谢不谢的。”
楚雄没想到刘树义刚到刺史衙门,就开始离间自己与衙役,他心中冷意更甚,但脸上仍是让人挑不出毛病的笑容。
他看向刘树义身后的停尸房,道:“我听说刘郎中让人去给江刺史重新验尸了?刘郎中何必如此麻烦,我刺史衙门的仵作早已验尸数次,你想知道结果,直接询问仵作便可。”
说着,他身后一个身着灰衣的中年男子站了出来:“小的刺史衙门仵作,见过刘郎中。”
刘树义脸上笑意不变:“说来楚别驾可能会笑话,我这人有个臭毛病,只要是我遇到的杀人案,必须得让我的仵作亲自验一次才行,否则的话,我总会担心会不会有哪些细节没有被发现,会不会因此耽误案子的调查……这种焦虑,让我不去做,便一直无法心安。”
“当然,我不是说刺史府衙的仵作水平不行,也不是不信他,只是我这臭毛病很多年了,怎么也改不掉,所以还望你们见谅。”
“原来是这样。”楚雄恍然点头,道:“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习惯,我很理解刘郎中。”
“不过江刺史被害已经七天,尸首都开始腐烂了,再加上它还丢失过一次,很多细节可能都消失了……”
他看向刘树义:“我刺史府衙的仵作从一开始就与江刺史尸首接触,这些天几乎每天都会验尸,寻找线索,所以不妨让仵作进去帮忙,这样的话,万一你的人有什么细节没发现,仵作也可以指出。”
说着,楚雄直接看向仵作,道:“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进去帮忙?”
仵作神色微闪,连忙称是,就要绕过刘树义,进入停尸房。
可他刚到刘树义身侧,还未来得及迈开下一步,刘树义便直接横移,挡在了他的身前。
刘树义笑着说道:“楚别驾的心意本官心领了,只是我带的人,脾气很古怪,她验尸时,不喜欢有人陪同……这不,连本官都只能在外面等候,所以就不劳仵作辛苦了。”
楚雄眼眸眯了眯:“这不是以下犯上吗?这怎么行?刘郎中心善,能容忍这等事,本官可忍不了,刘郎中交给本官,本官帮你好好调教她!”
说着,楚雄就要亲自进入停尸房。
可刘树义又一次横移,挡在楚雄身前,但未等刘树义开口拒绝,楚雄直接道:“刘郎中不必劝我,本官此生最恨以下犯上之人,就如刘郎中有特殊习惯,本官也是一样,刘郎中若阻挠本官,本官会浑身难受,相信刘郎中也会理解本官吧?”
说罢,根本不给刘树义回话的机会,楚雄直接登上台阶,就要硬闯停尸房。
而就在这时,他的耳边,忽然传来刘树义平静的声音:“我听说……楚别驾在江刺史被杀之前,与江刺史发生过剧烈冲突,楚别驾,是这样吗?”
最新网址:www.00shu.l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