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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城,人民日报的编辑部内满屋子的人没半点睡意。
编辑部刘主任反反复复看了怕有百十遍:
“经浴血奋战,彻底歼灭第七舰队主力。
全歼美第二师主力及伪韩六师,俘虏美军师长凯泽……”
排字车间主任张德贵,一个敦实的中年汉子,搓着沾满黑色油墨的大手。
他终于忍不住冲刘主任喊了一嗓子道:“老刘!头版!头版大字标题到底定哪个?
机器等着开呢!
再不开,今天这加印的号外,可就赶不上火车往全国发了!”
刘主任猛地一拍桌子站起来,震得桌上搪瓷缸里的半杯凉茶直晃悠:“定了!”
他抓起桌上那张涂改得密密麻麻的稿纸,声音有些发颤,却异常洪亮:“头版通栏!
‘江陵海域大捷!
我中国人民志愿军精锐全歼美第七舰队,俘航空母舰无畏号,并全歼美二师俘敌酋凯泽少将!’”
他喘了口气,目光扫过屋里每一个人,全是熬红的眼和亢奋的脸继续道:“底下配副题——‘
年轻指挥员伍万里同志立奇功,海陆空协同作战创战争史奇迹!’
版面,照片……把军委刚通过加急线路传过来的那张伍万里授勋时的标准照用上!
要最大的!
剩下的版面,全部给其他各条战线上的抗美援朝伟大战果!
要让全国人民知道,胜利,是我们整个军队、整个国家打出来的!”
“得嘞!”
张德贵兴奋地吼了一声,转身就往外冲,沉重的脚步声在走廊里咚咚直响,伴随着他嘶哑的大喊:
“排字房!头版开排!
‘江陵大捷!全歼第七舰队!俘航母!歼美二师!俘敌酋!青年指挥伍万里立奇功!’
字号顶格!
快!快!机器预热!”
整个《人民日报》的印刷厂瞬间沸腾了。
巨大的轮转印刷机发出低沉的轰鸣,像一头沉睡的巨兽被唤醒。
崭新的新闻纸雪浪般滚过墨辊,油墨特有的浓烈气味瞬间弥漫开来,钻入每个人的鼻腔。
墨迹未干的报纸带着滚烫的温度,雪片似的飞出机器,被工人们飞速地码放、捆扎。
大门外,早已待命的几十辆邮政专用“绿色大解放”,引擎轰鸣,车斗敞开。
上面成捆成捆散发着油墨清香、宣告惊天捷报的号外报纸被工人们喊着号子装车。
“快!发车站!”
“快!发码头!”
“快!发机场!”
车流如同奔涌的动脉,将胜利的消息泵向中国的每一个角落……
…………………………
没多久后,功德林内
当老挂钟刚敲过十二下,沉闷的余音还在食堂斑驳的石灰墙间徘徊。
杜聿明、王耀武、黄维、杨伯涛、廖耀湘、李仙洲、范汉杰、宋希濂。
这八位昔日战场上搅动风云的人物,正围着两张拼起来的老旧木桌,沉默地对付着眼前清汤寡水的午饭。
空气里只有碗筷偶尔碰撞的轻响和压抑的咀嚼声,浓重的暮气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肩头,凝固了时间。
窗外是BJ初冬萧瑟的庭院,光秃秃的枝桠刺向铅灰色的天空,与他们此刻的心境别无二致。
管理员老张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打破了这片死寂。
他手里捏着一沓崭新的报纸,油墨的浓烈气味先于他人冲进了食堂。
老张脸上带着一种罕见的、混杂着激动和感慨的神情,声音也比平日高亢了几分:
“来来来!都来看看!
一场惊天动地的大胜仗啊!”
“大胜仗?”
王耀武抬起头,黯淡的眼珠里掠过一丝微不可查的光亮,随即又被习惯性的谨慎覆盖。
“三言两语说不清,你们自己瞧吧!”
老张不由分说,将报纸一份份塞到他们手中。
那巨大醒目的通栏标题,如同惊雷炸响在死水潭中:
江陵海域及炮台山区域我军浴血奋战全歼美海军第七舰队主力俘获旗舰“无畏号”航空母舰!
全歼美陆军第二师主力及伪韩六师残部生擒美二师少将师长凯泽!青年指挥员伍万里立奇功!
“轰!”
食堂里凝固的空气瞬间被撕得粉碎。
八张饱经沧桑的面孔同时剧变,愕然、不信、震撼、狂喜、苦涩……
种种复杂激烈的情绪如同决堤的洪水,冲垮了他们脸上经年累月构筑的平静面具。
“我的天!”
李仙洲失声惊呼,筷子“啪嗒”一声掉在桌上,汤汁溅湿了衣襟也浑然不觉。
他瞪着报纸,嘴唇哆嗦着,反复念着那几个字:
“击沉‘华盛顿号’战列舰?俘获‘无畏号’航母?
全歼美二师?!
这……这……”
“伍万里?又是这个伍万里!
他是孙武再世还是卫霍重生?这怎么可能!
以劣势兵力闪击江陵重镇,夺炮台山,倒转炮口炮击第七舰队?
还要海空协同关门打狗?
这是何等泼天的胆魄!
又是何等精密的算计!”
廖耀湘猛地站起身,椅子腿在水泥地上刮出刺耳的声响。
“闪击江陵?
西线久攻不下,东线刚传捷报,他竟能立刻抓住战机,剑走偏锋直插敌军最意想不到也最是要害的江陵港!
这份对全局的敏锐洞察力和敢于在战略天平上投下重注的决断力……
当年党国若有此等猛将,何至于……”
杜聿明的声音低沉而凝重,眼神锐利地扫过报纸上每一个字,仿佛要穿透纸背看清那场惊心动魄的战役全貌后说道。
宋希濂接过话头,语气里带着深深的感慨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艳羡:
“你们看这战役部署!
新八军、朝九军在江陵城区四向佯攻,制造主攻声势,死死黏住美二师主力于城区不得动弹。
这‘瞒天过海’之计玩得炉火纯青!
主力钢七总队却如一把淬毒的匕首,悄无声息地撕开港区南部韩军防线薄弱处,直扑炮台山要塞!
声东击西,虚实相生,让优势装备的美军成了聋子瞎子,被牢牢钉死在预设位置!
这战术欺骗的层次感和执行力,简直是教科书级别!”
“岂止于此!”
王耀武指着另一段,手指因激动有些发颤,声音却异常清晰,
“你们看这强攻炮台山的细节!美二师残部八千,依托炮台山险要地形和坚固工事,更有大口径岸防炮群俯视!
伍万里竟敢下令炮兵进行五十米徐进弹幕!
装甲警卫营和坦克集群顶着自家延伸的炮火全速冲锋!
‘拼一把’,他说得轻巧!
这是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用人命和钢铁去撞开胜利之门!
炮火稍有偏差,或是步坦协同脱节一分,那就是整营整连的覆灭!
这不仅是胆魄,是对自己部队极限战斗力近乎冷酷的信任!
更是赌上了所有,为海军舰队争取那致命一击的窗口期!
若非如此,岂能在美军企图炸毁岸防炮的最后关头,由他亲率警卫营从峭壁缝隙杀入核心控制室?
差之毫厘,便是满盘皆输!”
范汉杰听得入神,下意识地搓着手指,仿佛在推演沙盘:“海空协同!这才是最不可思议之处!
空军战机于空中缠斗掩护,海军舰队协同出击封锁港口。
岸防炮群一旦易手,立刻转向锁定锚地美军舰艇!
陆海空三个维度,攻击波次衔接得天衣无缝!
若无岸炮及时支援,即便惨胜,海军也将元气大伤!
这伍万里,竟能把三军捏合成一个攥紧的拳头,打出这等石破天惊的组合拳!”
食堂里的气氛已被彻底点燃,昔日的败军之将们忘却了身份和境遇,完全沉浸在对这场辉煌战役的惊叹与剖析之中。
唯有黄维,脸色愈发阴沉。
他端着饭碗,眉头紧锁,眼神却不时扫过报纸上的字眼,鼻子里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冷哼:“哼!
伤亡如此之巨,险之又险,实乃侥幸!
打仗,终究还是要看实力,看正兵!
此等行险之举,一着不慎,便是万劫不复!我看……”
“你看?你看什么看!”
杨伯涛一直强压着的怒火,如同被点燃的汽油桶,轰然爆发。
他猛地将报纸拍在黄维面前的桌子上,震得碗碟叮当作响,汤汁溅了黄维一身。
黄维猝不及防,惊怒交加地抬起头。
“黄维!我的黄长官!
你也配说‘正兵’?!你也配谈‘实力’?!”
杨伯涛的声音像淬了火的刀子,尖锐地刺破空气,双眼因激愤而布满血丝,死死盯着黄维那张惊愕的脸骂道。
“杨伯涛!你疯了!”
黄维霍然站起,脸色铁青。
“我疯了?我是被你逼疯的!”
杨伯涛毫不退让,手指几乎要戳到黄维的鼻尖,唾沫星子飞溅,
“功德林这些年,我以为我能把那口血咽下去!
可看到伍万里!看到人家怎么打仗!
我这火就压不住地往上拱!”
他猛地一挥手,仿佛要劈开当年双堆集的重重迷雾:“当年双堆集,我们十八军,那是国军一等一的精锐!装备精良,官兵敢战!
兵团司令是你黄维!你口口声声‘固守待援’,‘结硬寨打呆仗’!
结果呢?!
你懂什么叫防御中的弹性吗?
懂什么叫反突击要点吗?!
你让第十军覃道善守大王庄,明知道兵力火力都捉襟见肘,还死抱着你那套‘环形防御,层层抵抗’的死板教条!
我杨伯涛在尖谷堆,建议你收缩突出部,集中炮火,在关键地段预留预备队打反击,你听了吗?
你只会在地图上画那个该死的圈!画圈顶个屁用!”
杨伯涛的声音因极度的激愤而嘶哑颤抖,眼中燃烧着刻骨的痛楚与不甘:“看看人家粟是怎么打的?
他们用小部队佯攻,多点牵制,主力则像手术刀一样,精准地切割我们之间的联系!
先是吃掉第十军一部,再集中绝对优势兵力火力,猛攻我十八军核心阵地!
他们穿插!他们渗透!他们把我们的防御体系撕得稀巴烂!
而我们的炮火呢?被你分散配置,各自为战!我们的预备队呢?
被你零星填油一样撒出去,送进对面的绞肉机!”
他指着报纸上伍万里指挥海陆空协同作战的段落,声音陡然拔高:“你看看人家!看看这个伍万里!
同样是身处绝境,同样是面对强敌!人家是怎么用兵的?
佯攻惑敌,穿插奇袭,步坦炮协同顶着自家炮火冲锋!
海陆空三军一体,攥成一个拳头砸下去!
要胆魄有胆魄,要变通有变通!战机稍纵即逝,抓住了就是全胜!
你呢?黄长官?
你在双堆集,除了抱着你那本过时的操典念念有词,除了让我们死守那一个个被分割包围的‘硬寨’。
除了把最后一点机动力量也消耗在无意义的添油战术里,你还干了什么?!”
杨伯涛越说越激动,积压了多年的怨气、部属枉死的悲愤、兵败被俘的屈辱,在这一刻借着对伍万里战功的震撼涌而出:
“我十八军多少好儿郎啊!
多少跟着我杨伯涛出生入死的兄弟!
他们没有死在抗日的战场上,没有倒在与日寇拼杀的阵地上!
却因为你的颟顸无能,你的纸上谈兵,活活困死在双堆集那个冰天雪地的包围圈里!
活活饿死!冻死!被炮弹炸成碎片!
黄维!这个血债,我这辈子都忘不了!
进了棺材我也忘不了!
就算我现在就死!
我也忘不了你个外行是怎么把我们全兵团拖进地狱的!
你毁了我十八军!你毁了十二兵团!你是罪人!”
“杨伯涛!你血口喷人!”
黄维被这劈头盖脸的痛斥骂得浑身发抖,脸上青一阵白一阵,最后涨成了猪肝色。
杨伯涛字字句句都像烧红的烙铁,烫在他最不愿触及的伤疤上。
那股被当众剥下最后遮羞布的羞愤彻底冲垮了他的理智。
“双堆集之败,那是天意!
是对面太狡猾!是国防部指挥失当!是刘峙无能!
你……你竟敢如此以下犯上,污蔑长官!
进了功德林你还敢如此放肆!我干死你!”
他狂吼着,猛地扑了过去。
什么斯文,什么涵养,什么功德林的规矩,在这一刻被彻底抛到九霄云外。
积压多年的怨恨、被戳中痛处的狂怒,驱使着他像一头受伤的野兽,狠狠撞向杨伯涛。
“来啊!老子忍你很久了!”
杨伯涛也是血气上涌,积郁的怒火瞬间点燃,毫不示弱地迎了上去。
两个加起来超过一百岁的老人,像角力的公牛,瞬间扭打在一起。
桌子被轰然撞开,碗碟稀里哗啦摔碎一地,米饭、菜汤四处飞溅。
黄维死死揪住杨伯涛的衣领,杨伯涛则抓住黄维的胳膊奋力撕扯,两人都使出了全身的力气,嘴里发出嗬嗬的怒骂和喘息。
“放开!黄维!松手!”
“杨伯涛!你个叛逆!我打死你!”
“外行!蠢猪!你还我十八军兄弟的命!”
“污蔑!我要告发你!告发你!”
这突如其来的暴力场面让其他人都惊呆了。
“住手!快住手!”
杜聿明第一个反应过来,厉声喝道,同时一个箭步上前,用身体死死隔在两人中间。
王耀武和范汉杰也迅速扑上去,一人抱住黄维,一人拉住杨伯涛,奋力将他们分开。
廖耀湘和李仙洲则急忙去清理地上的碎瓷片,避免混乱中有人踩到受伤。
“成何体统!成何体统!”
宋希濂气得胡子直抖,指着被拉开的两人,痛心疾首,
“看看你们!看看你们现在的样子!
哪里还有半点军人的体统!
这里是功德林,不是当年的战场!”
食堂里一片狼藉。
饭菜混着碎瓷片泼洒一地,桌子歪斜,椅子翻倒。
黄维和杨伯涛被众人死死架住,两人都气喘吁吁,头发散乱。
他们衣襟撕破,脸上带着抓痕,兀自不甘地怒视着对方,胸膛剧烈起伏。
廖耀湘看着眼前这鸡飞狗跳的一幕,又低头看了看被菜汤浸湿一角的报纸上那醒目的大捷标题,叹息道:
“唉……诸位,看看人家伍万里……再看看我们……
我现在算是彻底明白了……
就算党国真有一个伍万里,可这身边尽是些扯后腿的‘友军’,不能同心同德,反而互相掣肘,甚至背后捅刀……
到头来,别说反攻,恐怕连‘立体滚筒式撤退’都未必能滚得利索,最终还是要落得个全军覆灭的下场!
‘团结’二字……呵,这才是要命的啊!”
“立体滚筒式撤退?”
杨伯涛被死死按着,闻言猛地抬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住廖耀湘,声音嘶哑却尖锐,
“廖长官!你也配提这个?
辽西战场,你手里握着新一军、新六军这样的美械精锐!
结果呢?你的‘滚筒’滚起来了吗?
还不是被林老虎分割穿插,碾得粉碎!
你怪谁?怪卫立煌?怪老头子微操?
我看最该怪的,就是你廖耀湘自己!
你有伍万里那身先士卒、穿插分割、抓住战机就往死里打的魄力吗?
你有他那种把海陆空捏成一个拳头的本事吗?
你要是有,何至于在辽西走廊被包了饺子?
还滚筒!我看是‘滚蛋’!”
这话如同淬毒的匕首,狠狠扎进廖耀湘的心窝。
他脸色瞬间由青转白,握着报纸的手剧烈颤抖。
辽西兵败,几十万大军灰飞烟灭,这是他一生最大的伤疤和耻辱。
杨伯涛的话,把他内心深处那份“若有伍万里”的自欺欺人彻底撕碎,只剩下血淋淋的失败现实和无可推卸的责任。
他嘴唇哆嗦着,想反驳,却终究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仿佛瞬间被抽干了所有力气,颓然地靠在了冰冷的墙壁上。
“够了!都少说两句!”
杜聿明一声断喝,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目光像刀子一样扫过杨伯涛和沉默的廖耀湘,最后落在几乎虚脱的黄维身上,
“吵!打!翻旧账!有用吗?能让时间倒流?
能让双堆集的兄弟活过来?能让辽西的败局扭转?”
他弯腰,无视地上的油污与狼藉,艰难地将翻倒的桌子扶正,又俯身去捡拾那些散落在地、沾满污迹的碗筷碎片。
这个动作沉重而缓慢,带着一种迟暮英雄的悲怆。
他一言不发地将碎片轻轻放在桌边,目光最后落在那份被菜汤浸染、却依旧印着惊世战报和“伍万里”姓名的报纸上。
“伍万里……江陵……”
杜聿明的声音沙哑而低沉,每一个字仿佛都重若千钧,砸在众人心头,
“人家用命在拼,用脑子在打,用血在书写属于一个……一个我们曾经做梦都想看到的新国家新军队的历史!
可我们呢?
我们……就只剩下在这里,靠着一点残羹冷炙,为早已盖棺定论的过去,撕扯着彼此的伤口?”
死寂。
令人窒息的死寂笼罩了整个食堂。
窗外,北风呼啸着掠过光秃秃的枝头,发出呜呜的悲鸣。
报纸上的油墨字迹在昏黄的光线下依旧刺眼:“全歼”、“俘获”、“生擒”、“青年指挥员伍万里立奇功”……
这些滚烫的字眼,与功德林食堂里的冰冷狼藉形成了天堂地狱般触目惊心的对比。
杜聿明的话像一把冰冷的解剖刀,剖出了残酷的真相。
就算真有一个伍万里在国军阵营,他也绝无可能在派系倾轧、上下猜忌、指挥系统混乱的泥潭中施展出江陵战役这般惊天动地的才华。
黄维的固执教条、杨伯涛的耿直易怒、廖耀湘的精明与局限、乃至更上层无数个“李奇微”式的冷漠算计和抛弃……
这些,才是那支曾经庞大军队肌体里深入骨髓的绝症。
一支军队的真正力量,从来不止于某个天才将领的灵光一闪,更在于其筋骨是否强健,血脉是否畅通,意志是否统一。
王耀武默默地拉过一把尚算完好的椅子,扶着被骂得心神俱震、摇摇欲坠的廖耀湘坐下。
范汉杰找来扫帚和簸箕,无言地开始清理地上的狼藉。
宋希濂和李仙洲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深深的疲惫和某种近乎绝望的清明。
他们看着那份油污的报纸,仿佛在看着一个与他们彻底割裂、却又无法回避的新世界。
杨伯涛被王耀武按着肩膀,浑身脱力般靠在墙上,急促的喘息渐渐平复,但眼中的火焰并未熄灭。
只是那火焰里除了愤怒,更多了一种被杜聿明的话击中的、冰冷的悲哀。
他望着天花板,仿佛透过那灰败的石灰层,看到了双堆集冰天雪地中那些永远倒下的身影。
黄维则瘫坐在杜聿明刚扶起的椅子上,脸色灰败,眼神空洞地望着地上那片打翻的菜汤污渍。
…………………………
京城,四九城,前门楼子附近,“四海居”大茶馆。
往日里这个点儿,茶客们多半还是睡眼惺忪,靠着酽茶醒神。
可今天,“四海居”像是被点着的炮仗,人声鼎沸,热气直冲屋顶。
跑堂的伙计穿梭在拥挤的桌子间,手里的茶壶都端不稳了,脸上却挂着从未有过的兴奋红光。
“号外!刚到的《人民日报》
号外!哪位爷还没瞅见的?
这儿有!”
掌柜的亲自抱着厚厚一摞报纸,站在柜台后的凳子上,脸上每一道褶子都透着光。
报纸立刻被一抢而空。
茶馆里只剩下急促的翻报声和粗重的喘息。
突然,角落里一个戴着深度眼镜、穿着半旧长衫的瘦高个猛地站起来,手里的报纸抖得哗哗响,声音激动得变了调:
“海陆空!海陆空协同!
各位爷!你们看看这怎么写的!
我们自己的飞机在天上跟美国鬼子的‘佩刀’绞杀!
海军的舰艇封锁港口!
陆军的英雄们,顶着枪林弹雨,硬是拿下了江边山头的炮台!
把那炮口调转过去!轰!轰!轰!
‘华盛顿’号!
多么大的铁王八!
直接给打沉到海底喂鱼了!
旗舰‘无畏号’!
跑不了啦,只能挂白旗投降!
还有那什么美国第二师,叫什么‘凯泽’的少将师长!
照样给咱们伍万里将军包了饺子,生擒活捉!
痛快!真他娘的痛快!”
“好——!”
整个茶馆像炸了锅,震天的叫好声、拍桌子声几乎要把屋顶掀翻。
茶碗盖在桌上蹦跳。
“张先生!张先生!
您给细说说!
那伍万里将军是怎么指挥的?”
有人大声喊道。
张铁嘴早就按捺不住了。
他今日没穿那身说书的长衫,就穿着家常的短褂,一把抓过旁边茶客手里的报纸,几步就蹿上了茶馆中央那个小小的说书台。
他把报纸“啪”地一声拍在醒木旁边,瘦削的脸庞因为激动而泛着红光,平日里抑扬顿挫的腔调此刻带着一股子发自肺腑的嘶哑和力量:
“列位看官!安静!安静!
且听我张铁嘴,今日不表前朝旧事,不说野史传奇!
咱们就说眼前,就讲咱们新中国的战神,活着的传奇——伍万里!
话说那朝鲜东线,江陵港外,波涛汹涌,杀气冲天!
美帝第七舰队,大小舰船上百艘,钢铁巨兽横陈海上,飞机如蝗虫蔽日!
更有那岸上炮台山,重炮林立,美国陆军第二师精锐据守,真个是龙潭虎穴,插翅难飞!
就在此绝境,我志愿军一员小将,临危受命!
谁?
便是那年纪不过二十,却已是指挥千军万马,胸中自有雄兵百万的伍万里!”
张铁嘴完全进入了状态,根本不需要看报纸,那些惊心动魄的情节仿佛就刻在脑子里,通过那张极富煽动力的嘴倾泻出来:
“伍将军运筹帷幄,智计百出!
他令朝鲜友军于江陵城内四门佯攻,战鼓擂得天响,杀声震得地动!
美国鬼子懵了,以为我大军主力尽在城内!
孰不知,此乃瞒天过海之计!
伍将军亲率我中华铁血男儿——钢七总队之精锐,如同神兵天降!
借夜色烟幕,如猛虎下山,直扑港区南线!
那韩六师乌合之众,如何挡得住这般雷霆一击?
防线瞬间土崩瓦解!”
他猛地一拍醒木,“啪!”声震全场:
“突破口既开,伍将军身先士卒,手提钢枪,大喝一声:‘跟我上!目标——炮台山!’
霎时间,坦克轰鸣,战士怒吼,如一股不可阻挡的铁流,直插敌人心腹要地!
炮台山上,美国佬仗着重炮坚固,负隅顽抗!
枪弹如雨,炮弹呼啸!我英勇战士,前赴后继,血染征衣,尸填壕堑!
硬是用血肉之躯,一寸寸啃下了这块硬骨头!
当那象征着胜利的、被鲜血染红的战旗,插上炮台山主峰之时,海面上,我英勇海军舰队早已封死退路。
空中,我战鹰与敌殊死搏杀!
伍将军立于山巅,俯瞰港内已成瓮中之鳖的敌舰,大手一挥,‘开炮!’”
张铁嘴模仿着万炮齐鸣的轰响:“轰隆隆——!
就这一顿饱和轰击!
那‘华盛顿号’,什么主力战列舰,顷刻间龙骨断裂,沉入万丈深渊!
那旗舰‘无畏号’,吓得魂飞魄散,舰长面如死灰,除了挂起那白惨惨的投降旗,还能如何?
海战大捷!
美国第七舰队,灰飞烟灭!”
他稍作停顿,茶馆里静得能听见针掉地上的声音,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张铁嘴眼中闪烁着泪光,声音更加激越:
“陆上!那美二师师长凯泽,困兽犹斗,竟率残兵败将,反扑炮台山,妄图做最后一搏!
伍将军冷笑一声:‘来得正好!关门打狗!’
………………
最终此一战全歼美国第七舰队,全歼美军一个师!
打出了我国威!打出我军军魂!
伍万里真乃我国之脊梁,民族之魂魄!壮哉!快哉!”
“好——!!!”
“四海居”沸腾了!
掌声、跺脚声、叫好声、拍桌子的声音混杂在一起。
茶客们个个面红耳赤,许多人的眼角都湿润了。
不少人纷纷掏出钱来:
“张先生!说得好!赏!”
“伙计!给张先生上最好的龙井!算我的!”
“掌柜的!今儿大伙儿的茶钱,我包圆了!庆祝!必须庆祝!”
茶馆掌柜也激动得满脸通红,高高举起一壶酒:“各位父老!不光是茶!今儿我请!
每桌一壶二锅头!就为伍将军!
为咱们中国人民志愿军!痛饮庆功酒!”
“干!”
“干——!”
浓烈醇厚的酒香,瞬间压过了茶香,弥漫在每一个激动难抑的角落。
喜庆和自豪的气氛,浓得化不开。
………………
华北平原,柳林庄。
识字班刚下课,女教员手里那份皱巴巴、沾着泥土的《人民日报》号外,就成了全村的焦点。
几个大姑娘小媳妇顾不上矜持,头碰头地挤在一起,争着看那头版上英气逼人的照片。
阳光透过老槐树的枝叶缝隙洒下来,在报纸和她们年轻的脸庞上跳跃。
“天爷!
这就是那个伍万里将军?
这么……这么年轻?
还这么……俊?”
村东头老赵家的闺女秀英,指着照片,声音小小的,脸却悄悄地红了。
照片上那双深邃锐利的眼睛,仿佛能穿透纸背,看得她心口怦怦直跳。
“可不!
报纸上写了,才差不多二十!
比俺家栓柱还小一岁呢!”
旁边快嘴的李家媳妇接话,语气里满是惊叹和难以言喻的羡慕,
“看看人家,二十就当上大官,指挥千军万马,把美国鬼子的航空母舰都俘虏了!
俺家那口子,二十二了还在地里跟老黄牛较劲呢!”
她这话引来了旁边几个年长妇女善意的哄笑:
“你个死妮子,栓柱听见了不捶你!”
“捶我?
哼,他有人家伍将军万分之一的本事,我天天给他端洗脚水都乐意!”
李家媳妇嘴一撇,可眼睛还是死死黏在报纸的照片上,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报纸的边缘。
秀英没再说话,只是默默地看着照片里那张年轻坚毅的脸庞。
二十岁,指挥千军万马,打沉大军舰,活捉美国将军……
这些词在她脑子里盘旋,组合成一个无比高大、闪闪发光的形象。
一种从未有过的、混合着崇拜、羞怯和遥远憧憬的情绪,像藤蔓一样悄悄缠绕上少女的心尖。
她甚至能想象出那张照片要是贴在自家炕头的墙上该是什么样子……
这念头让她脸更红了,像熟透的苹果。
她赶紧低下头,假装整理衣襟。
可那报纸上的影像,却深深烙在了千千万万个她的心底。
…………
广东顺德,青石板巷口。
一群半大孩子像泥猴似的刚滚完铁环,个个满头大汗。
巷子口代写书信的王老先生戴着老花镜,正捧着报纸看得如痴如醉,嘴里念念有词,时不时拍一下大腿:“好!打得好!伍将军神勇!”
他身边也围了几个探头探脑的小脑袋。
孩子王铁蛋眼尖,一眼就看到了报纸头版那张大照片。
他抹了一把脸上的汗,凑过去,指着照片问:“阿爷!这人是谁啊?好威风!”
王老先生抬起头,推了推滑到鼻梁的老花镜,脸上每一道皱纹都舒展开来:
“谁?这是我们国家的大英雄伍万里!比你们也大不了几岁!”
老人家的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自豪,
“这个后生在那老远的朝鲜前线,指挥千军万马。
把美国鬼子的铁壳子大军舰,打得稀里哗啦沉海底了!
还活捉了他们的司令官!
你们看看!就这照片!多精神!多威风!”
铁蛋和孩子们的小脑袋立刻又往前凑了凑,几乎要贴到报纸上。
照片上伍万里穿着笔挺的军装,眼神锐利,英气逼人。
孩子们的眼睛都看直了,脸上满是震惊和崇拜。
“把大军舰都打沉了?那他得有多大的炮啊?”
一个流着鼻涕的小不点瓮声瓮气地问。
“废话!伍将军肯定有最厉害的大炮!
比……比城墙还高的大炮!”
铁蛋抢着回答,小胸脯挺得老高,仿佛那最厉害的大炮是他的一样。
“活捉了美国将军?美国将军长啥样?是不是青面獠牙?”
另一个孩子好奇地问。
“肯定吓破胆了!被伍将军用枪指着,‘不许动!’哈哈!”
铁蛋模仿着,做了个端枪瞄准的姿势。
王老先生看着这群兴奋的小家伙,捋着胡子笑道:“你们啊,现在好好认字,好好念书,听先生的话,把身体练得棒棒的!
将来长大了,也学伍将军,当咱们国家的英雄!保卫咱们自己的好日子!”
“嗯!我要当兵!我要开最大的炮!跟伍将军一样!”
铁蛋第一个跳起来喊道,脏兮兮的小脸上满是认真的光芒。
“我也要!我要开飞机!在天上打美国鬼子!”
“我要当将军!指挥好多好多人!”
……
稚嫩却充满力量的声音在青石板巷子里回荡。
一个高大的英雄形象,第一次如此清晰地矗立在这些乡村孩子的心中。
伍万里,这个名字和那张英武的照片,成了他们未来最具体、最向往的目标。
………………………………
浙江,湖州,一处渔村
消息像长了翅膀的喜鹊,飞过了运河港汊和桑基鱼塘,稳稳地落在了伍家那条有些破旧却干干净净的乌篷船上。
夕阳的金辉洒在粼粼的水面上,也染红了岸边聚集的人群。
镇长、县里来的宣传部长周为民、妇联主任、民兵队长都来了。
还有一群敲着锣鼓、举着红纸写的“热烈庆祝江陵大捷!向英雄伍万里同志学习!”横幅的秧歌队。
不仅如此,还有闻讯赶来的左邻右舍、甚至十里八乡的乡亲,把小小的码头挤得水泄不通。
锣鼓喧天,鞭炮噼啪作响,空气中弥漫着硝烟味和难以抑制的喜气。
伍十里和他老伴,两个在风浪里滚了一辈子的老渔民,被人群簇拥着,从他们那条船上接了下来。
老两口穿着浆洗得发白的粗布衣裳,脚上还沾着点河泥,显得格外拘谨。
他们这辈子哪里见过这等阵仗?
尤其是伍十里,黝黑粗糙的脸上皱纹深刻,此刻却堆满了惶恐和不知所措。
周为民紧紧握住伍十里那布满老茧和皲裂的手,声音洪亮得压过了锣鼓:
“伍老哥!大喜啊!天大的喜事啊!
你们家万里立下了奇功啊!
他可是大功臣!”
刹那间,每一个字都像敲在伍十里的心上。
那些报纸上的词离他一个打鱼人生活太远了。
他脑子里乱哄哄的,只抓住了一个核心:
他的儿子万里,好像干了件了不得、了不得的大事!
“万里……万里他没受伤吧?”
半晌,伍十里才从干涩的喉咙里挤出这么一句,声音带着明显的颤抖。
旁边老伴的眼里也全是担忧的泪光,紧紧抓着老头子的胳膊。
“好着呢!好着呢!”
周部长连连摆手,赶紧从旁边秘书手里拿过一张特意带来的《人民日报》号外,指着头版伍万里的照片,
“二老请看!这是万里同志!
精神得很!
指挥若定,威风凛凛!
他是国家的英雄,你们二老,就是英雄的父母!”
周围的乡亲们立刻爆发出热烈的掌声和欢呼:
“十里叔!好福气啊!”
“万里出息了!给咱菱湖镇长脸了!”
“英雄的父母!光荣啊!”
伍十里看着报纸上儿子穿着笔挺军装、英姿勃发的照片。
虽然人跟几年前离家时不大一样了,更成熟,更硬朗,眉宇间那股子熟悉的倔强和锐气却还在。
老渔民浑浊的眼睛瞬间湿润了,他用粗糙的手指,小心翼翼地抚摸着报纸上儿子的脸庞,一遍,又一遍。
嘴角哆嗦着,最终只化作一声长长的、带着浓重水乡口音的叹息:“这伢……这伢……出息咯……”
旁边的老伴早已泣不成声,用衣角不停地擦着滚落的泪珠。
看着老两口朴实到近乎木讷的反应,周部长心中感慨万千。
他清了清嗓子,声音更加恳切:“伍老哥,老嫂子!
万里同志立下这不世之功勋,光宗耀祖!
这是你们伍家的无上荣光!
县里和镇上都商议了,决定在咱们镇择一处风水宝地,修建一座‘伍家宗祠’!
将这份荣耀,千秋万代地传下去!”
“宗祠?”
伍十里猛地抬起头,满脸的惊慌失措,连连摆手,头摇得像拨浪鼓,
“使不得!万万使不得啊,部长!
打仗……打了好多年仗,兵荒马乱的。
族里的人,早就……早就跑散了,寻不着几个了!
河上打渔的,船到哪里,家就在哪里,哪还分得清什么祠堂不祠堂,族谱不族谱的哟!
没那个根基了……”
周为民上前一步,双手重重地按在伍十里微微颤抖的肩膀上,目光灼灼,语气斩钉截铁,充满了不容置疑的力量:
“伍老哥!你这话差了!
什么叫没根基?
你和老嫂子,还有伍千里和伍万里同志,你们这一家子,就是最大的根基!最大的源头!
大不了这祠堂,就从你们这一页开始写!
哦不对!让伍万里同志单开一页来写!
就从万里同志这‘精忠报国、光耀门楣’八个大字开始写!
有你们在,有万里同志这擎天之柱在,伍家就是湖州第一等的忠烈之门!
这香火,从今往后,只会越来越旺!
你们就是开祠堂、续族谱的祖宗!
这祠堂,不光是为伍家,更是为我们湖州,为我们新中国,树起一座英雄的丰碑!
让世世代代的子孙,都记住伍万里的赫赫功勋!”
这番话,铿锵有力,掷地有声,震得伍十里老两口半晌说不出话来。
周围的乡亲们更是听得热血沸腾,纷纷大喊:
“周部长说得对!”
“伍老哥,你就应了吧!这是咱们菱湖的光彩!”
“就是!万里是国家的功臣,也是咱们大家的功臣!
这祠堂,咱们都该出份力!”
周为民趁热打铁,朝后面挥了挥手。立刻,一群镇上的干部和积极分子抬着、扛着、提着各种东西涌了上来:
崭新的、厚实的棉被迭得方方正正;印着红双喜的搪瓷脸盆、茶缸、暖水瓶在夕阳下闪着光。
两袋子沉甸甸、颗粒饱满的大米。
十几斤上好的五花肉;几大罐油汪汪的菜籽油。
还有一盒盒印着“慰问最可爱的人家属”字样的糕点、糖果……
东西一样样被不由分说地往伍家那条小小的乌篷船上搬,很快就把狭窄的船舱堆得满满当当。
“这……这太多了……使不得啊……太多了……”
伍十里和老伴手足无措地看着,想要阻拦,却根本挡不住热情的人群。
那些平日里熟识的街坊邻居,也纷纷挤上前来,把自家舍不得吃、舍不得用的好东西往船上塞:
“十里哥!拿着!自家腌的咸鱼!给万里侄子捎去!”
“老嫂子!这是新下的鸡蛋!补身子!”
“伍叔!刚打的糯米糕!甜!”
“拿着拿着!沾沾万里将军的福气!”
东西像小山一样堆在船头、船舱,甚至压得乌篷船的吃水线都往下沉了一截。
大家仿佛怕老两口推辞,丢下东西,说句“给英雄爹娘的!”就立刻转身跑开,脸上都洋溢着与有荣焉的喜悦。
喧嚣的人潮终于渐渐散去,锣鼓声也歇了。
夕阳的最后一抹余晖,温柔地笼罩着菱湖镇平静的水面,也给那条满载着荣耀与关爱的乌篷船镀上了一层温暖的金边。
伍十里和老伴站在船头,望着渐渐安静下来的河岸,又低头看看舱里堆积如山的慰问品,心中百感交集。
老伴抚摸着那床崭新的棉被,布料厚实柔软,是她这辈子都没盖过的好东西。
她抬头看看老头子,眼泪又无声地滑落下来,嘴角却带着笑:
“他爹……这些东西……做梦都没想过……”
伍十里没有说话,佝偻着腰,慢慢地走到船尾,那里放着他用了半辈子的渔网。
网线上还沾着清晨打鱼时留下的水草气息。
许久,他才缓缓抬起头,望向北方,望向那遥远的、炮火连天的朝鲜方向。
“我不用那么多东西和光荣,我只想千里和万里能平平安安的回来……”
伍十里叹了口气,眼中含泪道。
“会的,会的,孩子他爹你身体不好,别再想了……”
伍母拍了拍伍十里的身体,温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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