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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铭掀帘而出,叉手见礼:“不知中使光顾,有失远迎……”寒暄数语。
李宪切入正题:“朝廷将于九月二十日赐酺京师,届时将在内城东西御街广设彩棚,延请京中名厨共襄盛宴。”
随即话锋一转道:“吴掌柜厨艺卓绝,声名早已传入宫中,李某特来相邀。”
场面话罢了,吴记川饭此前何曾接待过宫里人?宫中又从何耳闻?想来多半是因为前所未闻,故而遣人探察虚实罢了……
一切尽在吴铭掌握,九月二十日恰逢歇业,正有闲暇。
他颔首应下。
随后议及摆摊的地段。
吴记川饭的摊位定于内城西门阖闾门附近,距皇宫颇远,位置委实偏僻。
这是李宪另一个不解之处:张供奉既青睐此店,何不将其置于宣德楼下显眼处?反置于远离皇宫之地?
吴铭却浑不在意。
京中多的是名店名厨,吴记终究是新开的小店,名声不显,能跻身此等盛会已是意外之喜。
此番重在参与体验,至于露脸扬名,来日方长。
他询问起具体的场地规制,确认足以容纳餐车和驴匹,遂敲定此事。
聊完正事,李宪已被萦绕此间的浓香馋得垂涎不止,终于忍不住,问道:“不知吴掌柜所烹何物?香气竟如此诱人。”
吴铭笑道:“不过是小店自卤的肉食小菜。”
转头吩咐李二郎:“取一盘卤肉来,请中使品鉴。”
李宪连连摆手:“不敢耽搁,须得即刻回宫复命。”
“既如此,”吴铭改口道,“二郎,便将卤肉打包,让中使带回品尝。”
“那李某便却之不恭了。”
李宪未再推辞,脸上难掩期待之色。
不多时,李二郎回到店堂,将油纸包交给李中使。
入手温热,浓香透纸而出。
李宪喉头接连滚了滚,探手入怀:“此价几何?”
吴铭摆手:“劳烦中使专程走一遭,小店无所有,只备得些许卤味,请中使尝个鲜,聊表谢意,万勿见外。”
李宪不再客套,拱手道声谢,起身告辞。
乘轿回宫。
李宪早按捺不住,揭开油纸一角,霎时间,咸鲜肉香扑了满面!
他忙不迭拈起一片卤肉送入口中,只觉醇香筋糯,满口的椒桂鲜香回绕不散。
当真好滋味!
再尝一枚鹌鹑蛋,亦是卤汁浸透,唇齿留香!
频频伸手取食,转眼间卤肉已去其半。
他赶紧将油纸包好,此等佳肴,当带些回去孝敬张供奉。
掀帘一望,见轿子方入内城,距宫门尚远。
目光落回油纸包上,一个念头在脑海里浮现:再吃一片,最后一片……
迟疑片刻,终究抵不住诱惑,再度揭开油纸一角,拈起浓香四溢的卤肉。
巍峨的光华门终于遥遥在望,油纸包里的卤肉仅余五六片。
非是他自制力差,只怪路途过于遥远,和此味同处一轿,很难忍得住不动手。
这般分量呈献委实寒碜,不如不献,以后有的是孝敬的机会。
一念及此,再无心理包袱,李宪敞开肚皮,将剩下的卤肉一扫而尽。待最后一片卤肉落腹,喉间不禁漾起一声满足的喟叹。
付讫轿钱,自光华门入宫。
李宪沿原路返回禁中。
进了会通门,不远便是凝晖殿,此乃天子批阅奏章、处理政务的场所,能在这一带当差的内侍皆是深受官家亲近信赖的中贵。
殿旁的帐幕是知省、御药等官员值班办公的场所,外面候着许多快行、亲从官、辇官、车子院、黄院子及内诸司兵士,随时等候宣召传唤。
他行至侧旁的御药帐幕。
御药院归属入内内侍省管辖,名义上执掌按验方书、修合药剂,以待进御及供奉禁中之用。
实际上,御药院还是禁中的情报通进机构之一,负责给官家传递机密消息。
正因如此,御药院的入选条件极为严苛,非天子心腹不可执掌。
御药院设勾当官四员,为首的便是张供奉,任西头供奉官,兼领御药院,实为宫中第一内侍。
李宪入内复命时,张茂则正与另一位御药院勾当李舜举叙话。
他忙叉手行礼:“张供奉、李御药。”
张茂则微微颔首:“差事办妥了?”
“办妥了。那吴记川饭果非寻常,虽是陋巷小店,门前却悬有欧阳学士亲题的匾额,吴掌柜的手艺亦是不俗……”
李宪将所见所闻据实以告,只略去了卤肉一节。
张茂则暗暗心惊。
他之所以差人前往探看,只因晨间富相公提及赐酺宴,嘱他在阖闾门附近为吴记川饭留一摊位。
他当时便觉好奇:一家名不见经传的市井食肆,何以竟能请动当朝宰辅为其关说?
岂料此店不仅牵动富相公,亦与欧阳学士交情匪浅!
张茂则略一沉吟,吩咐道:“速去排办局传话,务必在宣德楼对面,为吴记川饭留一个显眼的摊位。”
李宪躬身唱喏,立时领命而去。
……
送走李宪,吴铭继续回厨房里忙活,并未多想,距赐酺尚有八天,多想也无济于事。
“师父,李中使这便走了?”
吴铭见三个厨娘都眼巴巴地望着自己,知道她们想问什么,当即把这事一说,厨房里霎时沸腾了。
“赐酺宴!”谢清欢惊呼,“我此前只听二哥说过,从未亲身参与!”
“你这回也参与不了。”
“……”
谢家坐拥内城三家正店,此番赐酺,必然也有一席之地,多半会在皇宫对面设摊。
谢清欢瞬间偃旗息鼓,噘嘴不乐。
笑容不会消失,只是转移到了何双双和锦儿脸上,她俩自然要出席。
见这对师徒兴奋莫名,吴铭奇道:“你以前不曾受过邀请么?”
小谢便也罢了,何双双是东京首屈一指的厨娘,没道理不邀请她。
“上回举办赐酺宴,我入行不久,尚未成名,是以未受邀请。”
吴铭恍然。
赐酺宴通常会在改元和祭祀活动时举办,但并非每回改元和祭祀活动都会举办,办与不办主要取决于当下的政治氛围。
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吃午饭时,排办局的张顺突然风风火火赶到:“吴掌柜!”
吴铭只好搁下碗筷,出店相迎。
问候罢,张顺径直说明来意:“朝廷将于下个旬休赐酺京师,届时将在内城东西御街广设彩棚,延请京中名厨共襄盛宴……”
“???”
传两次话可还行,你们内部都不对齐一下颗粒度的吗……
吴铭截断话头:“李中使已将此事告知吴某。”
张顺一怔。
李宪只让他速来通传,倒没提及自己已经来过一次。
张顺也没多问,他已经吓懵了,根本无暇顾及其他。
这可是张供奉亲自示下,张供奉何许人也,官家跟前第一近侍,他的吩咐显然便是官家的意思。
至于官家从何得知这家陋巷小店,这不重要,重要的是,吴掌柜背景通天!
张顺早知吴掌柜来头不小,却没料到来头竟这么大!怪不得当朝文武皆来此间光顾……
他得了指示便火急火燎赶来了,这时便捡重点的说:“吴记川饭的摊位,小的已为贵店安排在宣德楼正对面,最最显眼的位置。”
“???”
吴铭同这位排办局的胥吏打过几次交道,前几回都是对等相称,今日不知为何,对方突然就改口自称“小的”了。
“宣德楼正对面?可李中使说,吴记川饭的摊位在阖闾门附近。”
“应是改了,李中使特让小的来传话。”
“哦……”
富相公又发力了?
只是发力发得有点过猛了,这一下给我干到C位……
“这位置本该是矾楼的罢?”
“不是矾楼,便是潘楼,宣德楼对面的摊位历来是内城正店必争之地。”
“既如此,这位置给我怕是不妥。这样罢,不如折个中,吴记只是小店,根基尚浅,不宜同正店相争,若能将吴记的摊位置于七十二正店旁,吴某便已感激不尽。”
吴铭眼下并不想高调行事,主要是高调没啥用,吴记的店面就这么大,引来再多的客流容纳不了都是白搭。
招募人手、扩建店面、员工培训……经营饭馆须一步一个脚印,欲速则不达,根基不牢便太过招摇,未必是好事。
张顺不敢自作主张,回去向李宪禀明。
李宪又转禀张茂则。
张茂则只回了一个字:“善。”
心想这位吴掌柜知进退,明得失,不贪虚名,确非寻常市井小民可比。
……
两个时辰后,张顺再度登门。
这事总算是定下了,吴记川饭的摊位不在C位,但也没有太偏,大约在皇宫西角楼附近,即位于皇宫边缘处,既能观赏演出,又不至于得罪同行,正合适。
今天显然是多事之日。
张顺前脚刚走,王安石家的管事张伯后脚便至,竟是来邀请他上门做菜的:“不知吴掌柜下个旬休是否得空?七娘日夜记挂着贵店的炸鲜奶,老爷特命老仆前来,烦请吴掌柜移步府上操持一席家宴。”
啊这,你但凡早来半天……
吴铭只能说声抱歉:“下个旬休,吴记将于内城东西御街摆摊,共襄赐酺盛宴,怕是不得闲暇。不如改在月底。”
“惜哉……”
张伯面露惋惜之色,至于是否改在月底,这事他说了不算,得回去请示老爷。
他递上食盒,换了个话茬道:“那便打包些卤味带走,多来些鹌鹑蛋。”
吴铭道一声“稍待”,转身进了厨房,吩咐小谢打包,目光扫向两界门,果然有新消息弹出。
【您有新的上门做菜订单,请确认!】
伸手轻点,界面随之跳转。
【订单详情:王安石邀请您上门烹制家宴。】
【时间:嘉祐元年(1056)九月廿日。】
【地点:东京清明坊王宅。】
【是否接单?】
【是】【否】
吴铭是真想接下,有奖励的任务谁不爱做呢?
可惜,已经答应了别人,自然不能出尔反尔。
选“否”。
自动跳转至桌面。
谢清欢将一应卤味切好装盒,吴铭送至店外。
张伯付讫菜钱,骑驴而归,先把食盒放进灶房,随后至书房,将吴掌柜的话如实转告老爷。
王安石:“……”
他始料未及。
赐酺历来由内诸司操办,吴记开张不久,只在保康门周遭有些名气,且从未接待过宫里人,何以会受到邀请?
唉!上回答应女儿中秋带她去寻吴川哥哥,没过两天便被抓进了考场;这回答应女儿请吴掌柜上门操持宴席,孰料吴掌柜竟不得闲暇……看来以后不能再信口许诺了。
“爹爹!”
张伯前脚出了书房,王蘅后脚便跳将进来。
她当然知道张伯作甚去了,哒哒哒跑至爹爹跟前,仰起小脸,满眼期待地问:“可是请到吴川哥哥了?”
“唔……”
见爹爹支支吾吾,王蘅的笑容立时僵在脸上,哼哼道:“爹爹又哄人!”
“非也!”王安石大摇其头,“非是爹爹哄人,实乃你吴川哥哥不得闲暇。朝廷将于旬休赐酺,吴掌柜亦在受邀之列。”
“赐酺?”
赐酺这项活动对年仅七岁的女儿而言过于复杂,王安石只把和“吃”有关的部分大致介绍一遍。
王蘅霎时双眼放光:“蘅儿想去!”
王安石笑起来,他早料到女儿会作此反应,顺势道:“带你去可以,但你不能再说爹爹哄人。”
王蘅当场改口:“爹爹从不哄人!”
说罢又不太放心地追问一句:“真带我去?”
王安石正色道:“不仅带你去,咱们全家都去。”
赐酺首日的宴席唯有服紫的官员能够出席,王安石品级不够,只能参加次日的百官宴。
正好可以携家眷观赏演出,品尝吴掌柜的手艺,月底也不必再延请吴掌柜来家中掌灶。
“爹爹最好啦!”
王蘅一头扑进王安石怀中,小脑袋蹭着爹爹的衣襟,咯咯笑个不停。
王安石抚了抚女儿柔软的发顶,冷不丁问道:“听闻先生已教罢《千字文》,你可背下了?”
怀中的小小身子立时一僵。
王蘅忽地挣脱怀抱,一边朝门外跑,一边喊道:“蘅儿去温习功课了!”
话音未落,女儿的身影已消失在门外。
王安石无奈地摇摇头,这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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