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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徒二人沐浴归来,远远便瞧见店门外候着一人,身影颇觉眼熟。吴铭尚未忆起来者,那人已趋前一步,叉手唱喏:“吴掌柜!”
“你是……”
“小的是喻作头身边的长随,七月间曾见过一面,吴掌柜或许还有些印象。”
“是觉得你面熟……”
吴铭恍然。
喻作头的随从现身于此,莫非……
他不无期待:“可是餐车造好了?”
“正是!特来请吴掌柜过府验看,不知吴掌柜可有闲暇?”
“有的!你且在此稍待。”
吴铭应得爽快,耗时两个月,终于造出来了!
开了店门,搁下换洗衣物,进厨房里用吹风机吹干湿发。
谢清欢迟疑再三,终是忍不住:“师父,弟子可否同去瞧瞧?”
“不可。”吴铭断然拒绝,“你留在店里,不得擅离。待为师取回餐车,自有你看够的时候,不急于这一时半刻。”
“好。”
谢清欢倒没有很失望,意料之中的回答。
吴铭略整衣冠,随即闭店出门,直奔喻家木作。
永济坊,喻家木作。
苏颂正立于院内,观看“试驾”。
喻言寻来两头温驯的毛驴,套上那辆崭新的餐车,在院中稳稳当当地行了两圈,轮轴转动几无声息,车身纹丝不晃。
“妙极!妙极!”
苏颂拊掌而笑,脸上满是赞许。
此车的构想出自吴掌柜,十之八九的活计由喻作头亲力完成,他出力不多,不过是参与了最初的设计,又在车身上刻下了三个字而已。
吴掌柜端的奇思妙想!
用餐车装载食货,不仅在量上十倍于肩挑之食,亦可省却负贩之苦。
可以想见,若驾此车行于东京街巷,必成一道引人瞩目的风景,引领风尚亦未可知。
只是这车的造价着实不菲,即便不算研制和设计的费用,单是工料,亦非寻常人家所能负担。
喻言望着车身上的刻字,冷不丁问道:“苏大官人,有一事喻某始终不解,为何非刻此三字不可?吴掌柜似乎并未提及……”
苏颂笑道:“此乃吴掌柜自号也。吴掌柜庖艺通神,却甘隐于陋巷小店,不以真名示人,只以‘无名’自居。此等境界,令人心折。是以,苏某自作主张,备下这份小小的惊喜。”
“原来如此。”
正言语间,忽闻门外脚步轻快,吴铭已兴冲冲赶至。
“苏大官人!喻作头!”
见礼罢,视线已被院中的餐车牢牢吸引。
和之前的设计一样,两轮餐车,车身长宽适中。
车体分为多层功能区域,底部设有多个内置箱柜,用于存储食材、餐具等物品;上方则设一个平整光洁的操作台面,便于操作和售卖。
目光忽然一凝,吴铭已注意到车身的正面,赫然刻着三个方正大字:无名氏。
“???”
苏颂见吴掌柜愣住,脸上笑意更深:“苏某知吴掌柜素以‘无名氏’自号,故特以此号命名此车,望吴掌柜勿怪苏某自作主张。”
无名氏?我几时用过这号?那是我的本名啊喂!
喻言亦在一旁帮腔:“此三字乃苏大官人亲手镌刻,实乃画龙点睛之笔!”
什么画龙点睛,分明是画蛇添足!还不如刻个吴记川饭来得实在……
吴铭心里吐槽,面上含笑致谢:“苏大官人厚意,吴某感佩于心!”
苏颂摆摆手道:“苏某不过随性而为。不知吴掌柜何时驾此车出摊?若途经寒舍,万望知会一声,家中老小皆盼着品尝吴掌柜的手艺。”
小事一桩,有了餐车,东京何处不可往?
吴铭一口应下。
他凑近细瞧,喻言为其介绍:
“此柜内嵌夹层,填以棉絮,保温甚佳……台面四角设有可拆卸的木架,搭起便成棚架,覆以油布,可遮阳挡雨,更可悬挂贵店布招,远近皆识……”
吴铭边听边跟着操作,频频点头。
喻作头不愧是京师首屈一指的木匠,技艺委实精湛。
此车当然不能和现代的餐车相比,但在11世纪,已属巧夺天工,且完全满足他的需求,足堪大用。
喻言问道:“吴掌柜可会驭驴?”
吴铭坦然道:“惭愧,未曾习得。”
喻、苏二人相顾讶异,均有些意外。
开食肆的掌柜竟不谙此道,倒是少见。
“无妨,此二驴皆是惯熟役畜,脾性温顺,驾驭不难。”喻言转头唤来仆役,“阿福,你来教吴掌柜。”
“是!”
阿福应声上前,恭敬请吴掌柜执起缰绳。
头一回试驾这驴拉餐车,吴铭只觉新奇有趣,认真听讲。
“执辔需稳,莫紧莫松。欲其直行,轻抖缰绳,或轻拍其臀;欲其左转,左缰微提,以鞭引导;欲其右行,则引右缰。欲其驻停,只须紧勒缰绳,沉声喝‘吁’……”
阿福边说边示范。
“尤其转向时,口令动作须得清晰明了,驴儿方知所向。遇人多处,当缓行,轻扯辔头即可,万勿惊扰牲口……”
初时手生,吴铭的指令常有错乱,毛驴亦显茫然,间或扭头瞧他一眼,似在腹诽这菜鸟瞎指挥。
来回几趟,渐有章法。再试几圈,便已得心应手,控停转向,无不如意。那两头毛驴似也认可了他,步伐愈发稳健。
喻言笑问:“吴掌柜观之如何?”
“喻作头匠心独运,更有苏大官人妙手添彩,吴某在此谢过!”
道谢归道谢,钱还是要付的。
按照之前的约定,餐车的造价不超过一百贯。喻作头厚道,虽按顶格算价,却另赠两头毛驴。
吴铭身上未携钱款,也带不了这许多钱,提议道:“烦请喻作头遣人随我回店取钱,或吴某明日遣人送至府上亦可。”
“岂敢劳烦吴掌柜?”喻言对阿福道,“你随吴掌柜走一趟。”
吴铭拱手作别,顺势邀请二人得空时光顾吴记。
苏颂闻言不禁苦笑:“苏某倒常得闲,怎奈贵店日日宾客满座,便连雅间亦是一席难求。”
这是实话。
预定雅间的食客实在太多了,且有越来越多的趋势。
吴铭只得立下新规:本月尚未订得雅间者优先,换言之,寻常食客每月仅限一订,当然,本店会员除外。
苏颂本月尚未订过,吴铭当即为他预留一间。
辞别喻、苏二人,吴铭牵驴驾辕,阿福推一独轮小车紧随,一路朝麦秸巷行去。
奇车过市,行人无不侧目,或惊讶或好奇,指点议论。
迎着众人的注目礼,吴铭感觉自己驾驶的不是餐车,而是大G,俨然成了全东京最靓的仔。
在街道上行驶和在院子里试驾又有所不同,东京道路的平坦程度自然不能和现代相较,多有坎坷不平之处,颠簸在所难免。
看来以后驾车出来摆摊,也只能缓慢行驶,以免颠坏了器具。
幸而毛驴十分温驯,这一路并没有出什么差错,顺利回到吴记川饭。
谢清欢听见动静,立刻哒哒哒跑出来开门。
“师父!”
目光随之落到餐车上,不禁惊呼出声,走近细细端详,口中惊叹连连。
吴铭进店抱出钱箱,放在独轮车上。
钱货两讫,阿福告辞而去。
此时不仅小谢,周遭的邻居尤其是一众孩童也都凑上来围观,七嘴八舌,议论纷纷:
“吴大哥,这是甚车?”
“造恁多柜子作甚?”
“瞧着倒新奇,只恐不如太平车能载……”
吴铭未置一词,只对徒弟道:“你且回屋歇息,为师需将此车送至小何家存放。”
吴记川饭没地方放这么大一辆车和两头毛驴,仍按之前约好的,放在何双双家,随用随取。
“弟子也想去……”
“嗯?”
吴铭眉毛一挑,声调略扬。
谢清欢脖子一缩,立时改口:“不,弟子不想。”
随后蔫头耷脑地退回店里。
吴铭重新牵起缰绳,口呼“借过”,在万众瞩目中辘辘驶向何家。
……
何双双与锦儿刚从济慈庵归来不久,正询问马大娘谢清欢可曾来过,得知未曾,心下不禁疑惑。
这时,忽有女使来报:“双双姐,吴掌柜来了!”
“哦?”
何双双既惊又喜,入职月余,吴掌柜从不曾主动登门。唇角不由得微微扬起。
“可是与小谢同来?”
“只吴掌柜一人。”
何双双的笑意愈发明媚,忙回房对镜理簪匀鬓,略整衣裙,这才匆匆迎出。
及至门前,却是一怔。
院门外竟停着一辆前所未见的奇车和两头毛驴,吴掌柜正含笑立于车旁。
“这便是先前所言餐车。”
“啊!这便造好了!”
何双双忙请吴掌柜入内。
车入庭院,何双双、锦儿、马大娘等人纷纷好奇围拢,吴铭将车中诸般妙用说与众人知晓。
何双双赞叹道:“吴大哥心思奇巧!有这餐车襄助,往后出摊,定当事半功倍。”
吴铭笑着点点头:“此车只能暂时寄放于此,麻烦了。”
“举手之劳罢了。”
吴铭安置好车驴,便欲告辞。
何双双却殷切挽留:“天色向晚,吴大哥何不用了晚饭再走?不过是多添一副碗筷。”
吴铭再三婉拒,怎奈盛情难却,只得应允。
“双双斗胆,请吴大哥替我打个下手。”
敢情你还没做饭呢……
“理应如此。”
吃现成的多不好意思,多少干点活儿。
何双双递给锦儿一个眼神。
锦儿立时心领神会,溜去灶房里支走所有杂役。
两人步入灶房。
灶房虽不甚宽敞,却拾掇得洁净利落,但见灶台不染纤尘,一应釜甑刀俎依序悬挂壁,食材分置竹匾,井井有条。
何双双赧然道:“凡俗器具,自不比仙家法宝,让吴大哥见笑了。”
吴铭正色道:“以你的厨艺,纵是凡俗器具,亦能烹制出珍馐美味。今日你是主厨,有何差遣,但凭吩咐。”
“当真?”何双双眼中闪过一丝狡黠。
“我几时说过假话?”
“那便劳烦吴大哥生个火。”
放在两个月以前,吴铭还真不一定会使本朝的火镰,现在嘛,三下五除二搞定。
一抬头,正对上某人古怪的目光。
“我脸上有东西?”
何双双摇摇头,笑道:“我以为你会弹指生火,没想到也和我等凡人一样使用火镰。”
“……”
“我省得了,小谢说你此番是下凡历练,所以你在凡间不能使用法力,可对?”
“嗯……聪明!”
何双双打一盆清水,两人洗净手,她接着吩咐:“有劳吴大哥,将这两条鱼刮鳞去脏,将鱼肉片下,约莫三指宽……”
吴铭弄清楚要求,依言照做。
何双双初时尚有些拘谨,毕竟,眼下给她打下手的可是她时常祭拜的灶王爷,分派活计时也维持着恭敬的态度和口吻。
见吴掌柜不仅没有抵触情绪,干起活来甚至比锦儿还要利落,她渐渐放开手脚,拿出东京第一厨娘的干练架势。
吴铭倒是无所谓,厨房里的规矩便是如此,既然定了主厨,那就得唯主厨的指挥是从,任你是再大的腕儿,哪怕是灶王爷下凡,也不能坏了规矩。
两人合作已久,配合默契,一边备料还能一边闲聊。
何双双状似无心地问:“那你此番除了要历练厨事,可还要历练些别的?”
“比如?”
“比如……红尘炼心,成家立业之类。”
此言一出,何双双先自红了脸,只觉耳根子生烫,紧盯着面前的砧板,视线却并未聚焦,心头突突直跳。
吴铭哑然失笑,心说你的脑补能力和小谢有得一拼。
他仔细片鱼,随口作答:“好不容易走这一遭,总归要多见识多体验,我托喻作头打造这辆餐车,一来,是为摆摊方便;二来,正是为了饱览东京的风土人情。”
“原来如此。”
何双双恍然,吴掌柜虽未明言,可娶妻生子分明也是一种体验……
立刻轻轻摇头:我在胡思乱想什么?人家可是灶王爷……
她抬头看了眼灶前的灶王爷像,定了定神,不再多问,专注于眼前的活计。
……
谢清欢没想到师父只是去双双姐家停个车,竟然去了这么久。
酉时之前出门,漏夜方归,归来时身上还带着淡淡的酒气。
她大感诧异:“师父这是出去吃酒去了?”
“非也,在小何家蹭了顿晚饭,小酌了两杯。”
“哦……”
谢清欢微微发怔。
“可曾用过饭了?”
“用过了。”
“好,早点歇息吧。”
吴铭说罢,径自回家睡觉不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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