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小说网 > 都市言情 > 我的饭馆通北宋 > 251 赐酺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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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韩琦早对这家名不见经传的吴记川饭有所耳闻,几乎每日上朝都会听欧阳永叔提及。

    上朝不仅是个智力活儿,更是个体力活儿。

    用欧阳修的话说便是:笑杀汝阴常处士,十年骑马听朝鸡。十年宦海,每天起得比鸡还早。

    北宋元丰以前的日常朝参分为三等“奉朝之制”。

    一曰“常朝”,不厘务的升朝官,每日须赴文德殿立班;二曰“常起居”,自宰臣、枢密使以下的要近职事及武班,每日须赴垂拱殿起居;三曰“百官大起居”,文武朝臣厘务与不厘务者,每五日皆入垂拱殿起居。

    百官往往“四更时,朝马动”,齐聚于大内左掖门南的“待漏院”中等候宫门开门。

    念及朝臣多有空腹上朝者,待漏院中常备酒果点心。

    许多商贩亦闻风而来,大量早点摊聚集于皇宫前,“卖肝夹粉粥,来往喧杂”。

    每遇朔日则会举行入阁仪式,文武百官随中书门下“横班起居”,仪式结束后会赐百官“廊下餐”。

    市食杂嚼也好,廊下餐也罢,欧阳修的评价永远是那句:“弗如及第粥远甚。”

    且时常感叹:“若使吴掌柜在此,日日早朝又何妨?”

    初闻不甚在意,听得次数多了,韩琦忍不住打问:“吴掌柜何许人也?”

    “吴记川饭掌柜吴铭是也!”

    欧阳修当即盛赞起吴掌柜的厨艺,从五月间的“及第粥”说起,讲得绘声绘色,活灵活现。非但自己说得口舌生津,韩琦等朝臣也被勾得腹中擂鼓。

    有此体会者,又何止醉翁一人?范镇、王珪、梅挚、苏颂……但凡尝过吴掌柜手艺的朝臣名士,无不交口称绝。

    韩琦听罢,兴致顿生。

    不久前,他曾差仆役去“吴记川饭”打菜,岂料这位掌柜竟声称:“热菜概不外带。”

    尽管仆役已亮明“韩相公府上”的身份,对方依旧不为所动,只道:“热菜出锅时滋味最美,若经路途颠簸,镬气消散,滋味便要大打折扣,是以热菜不宜外带,哪怕官家来了也是这话。”

    此等傲气,若非狂妄之徒,便是艺高胆大之人。

    这位吴掌柜显是后者无疑。

    那日只带回些卤味,滋味着实不凡!

    听永叔说,每逢节日,吴记川饭必有新菜推出,不可不尝。

    适逢重阳佳节,韩琦便在吴记订下一雅间,约上数位同僚,易服微行,亲往此间一探究竟。

    “诸位贵客里面请——”

    孙福早得了吴掌柜嘱咐,尽管众客皆着便服,乘坐的车驾也并不招摇,但他认得欧阳学士,心知这八位俱是当朝要员(苏洵除外),断不可怠慢。

    直至落座雅间,苏洵仍心潮澎湃,难以自抑。

    此前不久,他曾拿着张、雷二公(张方平和雷简夫)的引荐信谒见韩相公,投了文章却未得接见,正有些心灰意冷,不料数日后,竟有幸受邀与诸公同桌共饮。

    韩琦、文彦博、富弼、刘沆、王尧臣、欧阳修、曾公亮……老苏环视全场,不禁踌躇满志,只觉蛰伏五十载,终要一鸣惊人。

    其实早在这之前,欧阳修已将苏洵的文章荐于朝臣,对其赞誉有加。

    老苏此时在朝堂中已有文名,连韩琦也“甚称其文”。

    但韩琦对待苏洵的态度和欧阳修有很大不同,后者希望朝廷能重用苏洵,频频上书举荐,前者则是“称其文,礼其人,而不用其言。”虽然赏识老苏的为人和文章,却并不打算采纳他的主张。

    苏洵哪里知晓其中缘由,见诸公在场,恨不得直抒胸中丘壑,大谈经世之道,到底是忍住了。

    佳节宴饮,美食当前,不宜评议时政,宴后再说也不迟。

    新客到店必经之流程:上餐具!

    在座俱是位高权重之人,最年轻的也已年近半百,早已喜怒不形于色,见孙福呈上一等琉璃杯,并未惊愕失态,只是大感意外。

    因醉翁最喜向旁人推荐自己钟意的人和物,且常有夸饰之语,众人原本便存着几分疑虑,抵达时见店小且陋,不免大失所望,甚至觉得屈尊于此,有失身份。

    此刻不禁生出几分期待来。

    “春兰秋菊、卤味拼盘——”

    先上开胃的凉菜。

    韩琦笑道:“旁的暂且不论,此间的卤肉堪称一绝,诸公请尝。”

    众人纷纷动筷,喷香软糯的卤肉入口,心底的那点疑虑霎时烟消云散,真香啊!

    厨房里,吴铭将备好的菜料逐一下锅烹制。

    雅间的菜品早已定下,因此可以提前备料,出餐相对快。

    蟹酿橙、葱爆羊肉、蒜烧肚条、菊花豆腐……

    锦儿按吴掌柜的吩咐,不时用勺舀起原汤汁从上而下浇入一品锅中,渗透其味,待煨煮入味,撒上少许蒜叶,加盖。

    “走菜——”

    雅间里鸦雀无声。

    众人瞪着碗中那朵盛放的白菊,纵使早过了喜怒形于色的年龄,此时也禁不住相顾惊叹。

    在座皆非贪享口腹私欲之人,尤其到了这个岁数,食欲也有所下降。

    今日才发觉,并非食欲有所下降,而是到了这个岁数,天底下的美味珍馐已几近尝遍,再难有令人唇齿一新、回味无穷的肴馔。

    这位吴掌柜却做到了。

    且不是某一道菜,而是每一道菜都做到了。

    众人甚至无暇闲聊,只来得及称赞感慨几句,便又有新菜呈上,忙不迭举箸品尝。

    欧阳永叔每每宣称御厨烹制的菜肴较之吴掌柜弗如远甚,众人嘴上不说,心里颇有些不以为然。

    并非所有在大内做饭的庖厨都叫御厨,事实上,皇宫里有许多厨房,各有分工,专为王公大臣做饭的叫“堂厨”,专为翰林学士做饭的叫“翰林司”,这些庖厨已是行内顶尖。

    真正给官家做饭的御厨更是当世翘楚,足有两百个之多,此外还有三十个择菜配菜、挑水打扫的杂役,三十个端茶送饭的“服务员”,以及四个专门搭配食谱的“营养师”。

    这二百六十四位尚食官的唯一职责便是侍候官家的饮食,连皇后都无权让他们做饭,除非奉有特旨。

    百官只在饮福宴、春秋大宴、圣节大宴等重要宴席上有机会得尝御厨的手艺,那滋味……

    说实在的,在今日之前,文彦博绝不相信民间的庖厨有能胜之者,即便是号称天下第一酒楼的矾楼,最多也只是不输罢了。

    他望着眼前这碗菊花羹,心想此菜怕是连御厨都做不出来。

    永叔所言不虚!

    众人举勺大快朵颐,知天命正是干饭的年龄!

    “菊花鱼、一品锅——”

    又是两样新菜上桌,众人的目光立时被盘中盛开的朵朵菊花所吸引。

    不仅豆腐似菊,连鱼肉也宛若菊花,还有那朵用以装饰的白菊,乍一看几可乱真,却并无菊花的芳香,仔细一瞧——

    “萝卜?”

    “大官人好眼力,确是用萝卜雕成的菊花。”

    孙福说着,揭开一品锅的锅盖。

    众人仍对菊花鱼啧啧称奇,忽觉浓香扑面,转而朝锅中看去,但见各色食材铺满锅面,卖相虽不如菊花羹和菊花鱼惊艳,然香气之丰富浓郁,犹有胜之。

    喉头接连滚动,连忙举筷品尝。

    一夹菜方知别有洞天,竟是一层迭着一层,每层食材各不相同。

    有些食材众人并不识得,比如那呈颗粒状的翠绿菜蔬,入口清爽,格外解腻;还有那像是炸制而成的金黄豆腐,内里蓬松,夹着细腻醇香的肉馅,饱吸鲜美的汤汁。

    红烧肉肥而不腻,排骨软烂入味,蛋饺咸鲜软嫩,笋干韧而生脆……每样食材的火候都拿捏得恰到好处,诸般滋味交织融洽,相得益彰。

    这菜端的下饭,不知不觉,饭碗便见了底。

    文彦博随口问:“此菜名为一品锅,何解?”

    孙福按吴掌柜的嘱咐作答:“取官居一品之意,形容此菜滋味极好,乃菜中第一流。此菜本不在食单里,今日特为诸公烹之。”

    富弼捻须而笑:“妙哉!昔有孔夫子因材施教,今有吴掌柜因客烹馔,足见吴掌柜之技艺,已臻厨中圣手!”

    在座无不拊掌莞尔。

    文彦博不禁有些好奇,一品大臣光顾便做一品锅,若是官家光顾,吴掌柜又会做出什么菜来?

    转念又将这个念头打消,心想最好莫让官家知晓,倘若官家龙颜大悦,宣吴掌柜进宫执掌御厨,今后便没得吃了。

    除欧阳修和苏洵,余者皆是初次登门,看着满桌的菜肴,竟是样样出新,道道珍奇,很难忍得住不尝鲜。

    尝了第一口又很难忍得住不尝第二口。

    于是乎,众人频频动筷,当菜上齐,酒尚且没喝多少,肚皮已先有七八分饱了。

    韩琦眼见满桌珍馐已去大半,酒却只过三巡,诸公腹中渐满,落箸渐迟,心中暗呼失策。

    他何曾见过这般只顾珍馐、冷落美酒的宴席?便是自己,亦沉浸于各色菜肴的绝妙滋味中,浑然忘了宴饮本应把酒叙情。

    心思电转,立时有了主意。

    韩琦提议道:“诸公,适逢佳节,又得吴掌柜精心烹制的珍馐,与其埋首饕餮,不若行一雅令,飞花传韵,饮酒助兴?一来应景,二来亦可消解饱腹。”

    众皆称善,斟酒停箸,稍敛心神。

    韩琦略一沉吟,定下令字:“便以‘重阳’二字为令,无论诗词联句,凡含‘重阳’二字之一,且与秋日、登高、敬老、菊酒之意相契者,皆可。诸公以为如何?”

    ……

    虽只是一顿便饭,仍吃了一个多时辰。

    吴铭本以为之后会加两个菜,结果只是把已有的菜热了一下。

    东道主通常不会这么干,显得小气,应是客人提的要求,多半是菜肴合口,意犹未尽。

    如果把剩菜混起来热一热,就成了另一道徽菜:李鸿章杂烩。

    说起来,徽菜里还有一道以历史名人命名的菜肴:包公鱼。等包拯赴京,倒是可以做给他尝尝。

    孙福进厨房里通传时,吴铭刚把灶台让给何双双烹制员工餐。

    他洗把手,随孙福走至甲字雅间,仍是那句开场白:“不知今日的菜肴可合诸公的口味?”

    答案就在席间:肴核既尽,杯盘狼藉,众老面泛酡红,眼带微醺,眉宇间尽是餍足之色。

    “岂止合口!今日虽非赏菊宴,然吴掌柜以食材作菊花,栩栩如生,观之仿佛暗香浮动,入口更是清新爽利。今日这一席佳肴,实乃名副其实的菊花宴!”

    众人各抒己见,花式称赞。

    韩琦忽然搬出欧阳修惯常的措辞,感叹道:“若使吴掌柜供应早饭,日日早朝又何妨?”

    众人颔首称是,大笑不止。

    吴铭听不懂对方的“内部梗”,也跟着笑了笑,解释道:“小店如今已不卖早市,改开夜市,恐难遂诸公的愿。”

    富弼冷不丁问道:“吴掌柜,你可知赐酺宴?”

    吴铭一怔:“有所耳闻。”

    赐酺是源于秦汉时期的宴饮制度,原指朝廷特许臣民突破“三人以上不得聚饮”禁令的庆祝活动,本是禁酒政策的衍生物,至唐宋时,逐渐演变为王朝庆典时的固定宴饮形式。

    宋代赐酺在内容与形制上皆日臻完备,更为重要的是将庶民阶层正式纳入其列,以期通过君、臣、民三者共宴的形式,渲染政治昌明、四海混同、百姓和乐的盛世景象。

    这也是宋廷用以激发民众向心力的有效途径,正所谓表升平之盛世,契亿兆之欢心。

    富弼接着问:“吴掌柜有此等技艺,屈居于陋巷小店中,委实可惜。若老夫所料不错,今上不日便将赐酺京师,吴掌柜可愿襄此盛举,一展身手?”

    吴铭恍然,赐酺宴往往在改元或重大祭祀时举行,再过几日,赵祯便要下旨改元“嘉祐”了。

    他知道,富弼口中的“襄此盛举”,并非让他操持赐酺宴,皇家大宴自有御厨掌灶,轮不到外人。

    但在赐酺当日,朝廷会邀请京中的名店名厨在御街两侧设摊。

    这可是宣传的大好时机,多少食肆争破了头求一摊位而不得。

    送上门的机会吴铭自不会放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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