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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起来,吴大哥算是促成这桩姻缘的媒人,理应吃他和素素的喜酒,乔大宝诚挚相邀。吴铭以经营店铺脱不开身为由婉拒了:“喜酒我就不吃了,届时备几样好菜送至你家,权当贺礼。”
宋代民间的婚丧嫁娶,客人多赠物而非送钱,礼金蔚然成风是明朝以后的事。
乔大宝惊道:“使不得!吴大哥为我和素素牵线,大宝合该备一份谢媒礼才是,哪能再让大哥破费!”
“既是大喜的日子,贺礼少不得。我非媒人,何须谢礼?你夫妻二人今后多多光顾小店,足矣。”
“这个自然!素素最爱吃贵店的卤肉,即便吴大哥不说,我二人也一定常来!”
乔大宝一口应下,挑起担子欢欣离去。
……
吴记川饭的雅间每日只能接待四桌客人,等九月开始经营夜市,可提升至六桌,按每桌平均消费六七贯算,单是雅间,每日就有四十贯的进账,一个月便是一千两百贯!
论赚钱,还得是高端餐饮啊!
来吴记雅间用饭的食客非富即贵,既有出身名门的士子,也有在朝为官的士大夫,不过短短三天,雅间的墙上便已题下十余首形形色色的诗词。
吴铭看着满墙的墨字,颇有些头疼。
宋代文人随处“涂鸦”的风气犹胜前朝,东京的酒楼食肆和寺庙道观里,几乎没有一块墙壁可以幸免。
香火旺盛的宝刹尤其不堪其扰,往往头一天刷完墙,次日便遭写满,庙里的和尚试图阻拦,不仅没有成功,反被指责刷墙太勤,辱没了之前的佳作。
在本朝文人看来,在公共场所的墙壁上题写诗词实乃天经地义。
当然,绝大多数店家都乐见名人雅士留下墨宝,不受待见的是无名之辈的酸诗俗词。
吴铭现在有点理解同行们的感受了。
照这个趋势下去,只怕不等二苏、王安石、梅尧臣等诗词大家光顾,这墙上便已无落笔之处。
得想个办法才是……
墙是不能刷的,太得罪人了。
有了!
“孙福——”
他唤来孙福,吩咐道:“你去市集上买八幅山水画回来,春夏秋冬四时之景各两幅。”
以画作遮挡,既可为后来者预留出空位,又不得罪当下的食客,一箭双雕!
孙福接过钱,转身去了。
约莫半个时辰后归来,将八幅画分别挂在两个雅间里。
五百文每幅的画作远远谈不上好,只能说和此间的环境相称,不至于有碍观瞻。
今天是宋代的八月二十九日,现代的9月28日,星期日,但是调休。
既然是工作日,就不需要老妈和老爷子到店帮忙。
吴振华一百个不乐意,昨天抗议了一天,只好也给他安排了一次“调休”,将这个周日的工作调至国庆期间。
老爷子却得寸进尺:“国庆、中秋连到过,八大八天,只来一天怕是不得行哦!”
“三天,还有个周末呢。”
“三天也不得行撒,你俩爷子哪里搞得赢(忙得过来)?起码要五天!”
这能讨价还价吴铭是没想到的,无奈道:“用不着你老人家出马,实在不行还有小谢,她可以帮忙上菜收碗。”
切配的活儿锦儿已能胜任,他这徒弟行有余力,正好替老爸分忧。
“啊?我?”
得知此事的谢清欢眼泪掉下来:我堂堂灶王爷座下首徒,何以竟沦落成跑堂的了?
吴铭正色道:“如今只你和二郎能够出入那厢,二郎要照看吴记,此任非你莫属!”
谢清欢倒把这茬儿忘了,双双姐可进不了仙家饭店,这是亲传弟子才有的待遇!
立时展颜而笑:“好!”
卖早饭时,吴铭最后一次宣布,吴记今后不再开卖早市,改卖夜市,并让徒弟写了张告示贴于门外。
免不了又是一阵叹息和抱怨。
没奈何,人的精力终究有限,没法既要又要,必须做出取舍。
等以后做大做强了,或许可以招两个本地的白面师傅,重启早市,
“惜哉!”
梅尧臣就着酸脆爽口的泡菜,饮尽碗中的皮蛋瘦肉粥。
他初次光顾吴记,饮用的便是此粥,如今以此粥收尾,也算是有始有终。
只不过,一想到今后再无此等香粥可食,便禁不住抚须长叹。
有道是失之东隅,收之桑榆,梅尧臣叹罢,旋即笑道:“说来也巧,明日旬休,老朽与永叔、明允诸公约好今夜闲逛东京夜市,吴掌柜何不今夜开市?”
“小店尚未备下相应的菜料,仓促开市只恐招待不周,来日方长,倒不必急于一时。”
“吴掌柜行事素来周全,所出新菜亦从不教人失望。待贵店夜市开张,老朽定当第一个光顾。却不知开至几时?”
“子夜以前。”
东京夜市基本都开到这个点,吴铭也入乡随俗,以后不卖早饭,不用凌晨三点半起床,夜里十一点打烊不算太晚。
吴建军当即声明:“我可干不了那么晚,十一点地铁都没了。”
换作他来经营,他既不会卖早饭,也不会做夜市,太累了,他宁愿少挣点钱,多躺两个小时。
吴铭不觉得累,也从不觉得当厨师是个苦活,他早已习惯厨房里的高强度工作,真闲下来反倒无聊。
这不叫内卷,更无关牛马,只是干一行爱一行罢了。
夜市卖什么菜吴铭尚未想好,可惜夏天已经过去,不然可以卖冷啖杯,只能留待来年了。
“二郎,你把这些菜装进食盒,送去乔家,代我祝贺大宝新婚。你不必急着回来,且等大宝迎回新娘,再走也不迟。”
今天是乔大宝大喜的日子,吴铭按约定备了几样好菜,以凉菜为主,档次并不低。
李二郎应一声“是”,麻利地装好菜,拎着食盒径往乔家而去。
“师父,明日旬休可有安排?”
谢清欢对此不抱期待,她知道无论有无安排,师父都不会允许她出门。
吴铭摇摇头说:“明日没有,今夜有。咱们今晚也逛一逛东京夜市。”
来了三个新员工,就当团建了,顺便做下市场调研,看看本地人都吃些什么,有什么偏好。
何双双立刻应和:“好啊!我许久没逛过夜市了。”
孙福初来乍到,不清楚吴记的规矩,迟疑道:“我也去么?”
他入行多年,从未听说哪个掌柜外出游玩会把跑堂伙计带上,可听吴掌柜的意思,分明要带上他……
“自然同去!”
谢清欢忙问:“那我哩?”
总不能又把我一人扔家里吧?我会生气的!
吴铭确实想把她扔家里,但看她眼巴巴、可怜兮兮的模样,又于心不忍,改口道:“你把帷帽戴上。”
只她一个人戴帷帽有点此地无银的感觉,又嘱咐何双双师徒:“你俩也把帷帽带上。”
“好!”
三个厨娘齐声应好,谢清欢和锦儿尤其兴奋,十五六岁正是爱玩的年纪,此事不分男女。
“行了,该干活了!”
吴铭轻轻拍手,招呼众人备菜备料。
话分两头。
却说李二郎拎着食盒来到乔家,新房内外俱已结彩,门口张贴着一幅红艳艳的“囍”字,处处透着喜庆。
乔大宝已带着花轿和迎亲的队伍上秦家迎亲去了,家中唯余乔父乔母和几个年长的亲朋。
宋代的花轿是“真”花轿,须得用鲜花插满轿子,而非后世以绣花装饰。
现代人视玫瑰为爱情的象征,宋人不讲究这个,往往从应季的花中挑选好看的。
如今正是菊花盛放的时节,李二郎尚未进屋,便隐隐嗅见菊花的芬芳。
“二郎——”
乔父乔母热情地迎李二郎进屋。
乔家只是小门小户,自不能像高门大院那般大操大办,家中只置三桌宴席,客人以男方的亲朋为主。麻雀虽小,五脏俱全,该有的仪式一样也不会少。
李二郎随乔母进厨房,将食盒里的菜依次取出。
一共三道菜,第一道是乔大宝和素素的“定情菜”:卤味拼盘;第二道是用应季食材做的“高档菜”:捞汁海鲜。
“这……”
乔母看着满满一盆虾蟹,瞠目结舌:“这未免太过贵重!”
李二郎按吴掌柜的嘱咐说道:“大宝娶亲,合该上几道压席的大菜,不能教旁人小瞧了咱家。”
接着取出最后一道羹汤:桂花百合莲子羹。
“祝令郎和令媳百年好合,早生贵子。”
“吴掌柜真是有心了……”
乔母感动不已,道谢不止,取出碗盘分装菜肴,挽留道:“你吃过喜酒再走罢。”
“不了,店里还要做生意,待大宝迎亲归来,我便回去。”
李二郎话音刚落,忽然听见吹吹打打的喜庆之声。
“大宝回来了!”乔母满面喜色,“二郎,你也拦门去罢!”
所谓拦门,是宋代民间婚嫁的习俗之一,迎亲的队伍回到男家门前,这时候随行的人及男方的亲朋会纷纷哄闹着索要喜钱或者礼物花红等。只有分了喜,新娘才能进门。
李二郎本欲推辞,不等开口,乔父乔母已将他半推半搡地架出了门外。
他并不知道,这一切都是吴掌柜的安排。
吴铭早就和乔家讲好了,要让李二郎沉浸式地感受下婚礼氛围,敲醒他沉睡的心灵,让他睁眼看看这个世界。
鸭子已被赶上架,李二郎只好随乔家的亲朋好友一起拦门,索要喜钱。
锣鼓喧天,起哄欢笑之声不绝于耳,街坊邻居尽皆围观,真个喜庆热闹!
李二郎的性子本就外向,被这气氛感染,诸般顾虑尽皆抛诸脑后,立时融入其中,真教他得了不少喜钱——这自然也是吴铭的安排。
乔母笑道:“好呀二郎,喜事将近!”
李二郎乐得合不拢嘴,不禁又想起师师了,莫非……
司职阴阳先生的郑道长手里拿着斗,斗内盛放着谷物、豆子、钱币、果子、草节等物,他一边念念有词祷告祝愿,一边抓起斗中的物品望门而撒,小孩儿们争相拾取。
这叫“撒谷豆”,按照本朝的风俗,可以镇服或驱避诸如青羊等凶煞之神。
青色的宽布条一字铺开,直铺到花轿前。新娘下了花轿,沿布条而行,一女使捧着铜镜在前面倒退行走,引导新娘跨过马鞍、草席和秤,走进新房之中,坐在床上,这叫“坐富贵”。
乔大宝在外待客,容光焕发,满面春风。
以往不觉得,今日穿上新郎装,倒显出几分俊俏来。
李二郎看在眼里,只觉羡慕不已。
若是我早早攒钱,说不定也……
“二郎!”
乔大宝转而招呼二郎,邀请他进屋吃喜酒。
李二郎拱手婉拒,再度恭贺一番,告辞而去。
喜庆的锣鼓声仍自脑后源源不断飘进耳朵里,他越听心里越不是滋味。
乔大宝尚比他小一岁,家中曾遭逢变故,此时也已娶得心上人,自己却仍孤苦伶仃,夜里连个说话的人也无……
“唉!”
他略显消沉地走回麦秸巷,抬眼望去,眼睛忽地亮起!
店门口停着三辆车驾,其中一辆和徐婆惜所乘的形制一般无二,只是装饰有所不同,他再熟悉不过了!
师师来了!
消沉被欣喜取代,李二郎加快脚步,走至那辆精美的油壁车前,隔着车帘喊话:“师师!今日是哪一位官人相邀?”
等了半晌不见回话,他接着说道:“上回本也邀你来助兴,可惜你有约在先,教那姓徐的捡了便宜……”
又过了许久,车厢里才传出声响,却是婢女红儿的声音:“师师姐稍感不适,不便回话,你且忙你的去罢。”
这一盆冷水瞬间将李二郎心头那丝欣喜彻底浇灭。
他不傻,能来唱曲儿助兴,回个话又有多难?
摆明了是不愿搭理他。
其实,自打师师成名以后,对他便一直是这个态度,他何尝不知?
以往尚能骗骗自己,可此时的他刚从喜庆热闹的婚礼现场归来,尚未缓过劲来,本指望同师师说两句话,哪怕只是听见她的声音,也足以慰藉此心。
怎奈她仍是这般无情……
心口猛地一阵绞痛。
他伸手入怀,摸了摸余温尚存的喜钱,忽然笑了,笑容满是苦涩。
李二郎望着车前的青色帷幔,这薄薄的一层帘子仿佛隔绝了两个世界,虽近在咫尺,却触不可及。
他终究什么也没说,拎着食盒转身进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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