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小说网 > 玄幻奇幻 > 残电桃花 > 第十七章 枯河跪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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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冷。是骨髓深处渗出来的、带着铁锈腥味的冷。风像亿万把无形的冰锥,穿透单薄的风衣和浸透血污的裤子,狠狠扎进皮肉,刮着骨头。每一次艰难的呼吸,都带着肺腑撕裂般的痛楚,喷出的白气瞬间被狂风撕碎,消散在浓稠如墨的黑暗里。

    苏晚晴跪在冰冷坚硬、布满碎石和枯草断梗的泥地上。

    不是她想跪。是身体里那根名为“支撑”的弦,在荒野无边的死寂和寒风疯狂的撕扯下,终于彻底崩断了。双腿如同被抽掉了所有骨头,再也无法承载这具破败躯壳的重量,膝盖重重地砸在冰冷的冻土上,发出沉闷的声响。上半身却还保持着一种怪异的佝偻,双手依旧死死地、痉挛般地按着小腹下方——那里早已不是沉坠的钝痛,而是一片冰冷刺骨的、如同被彻底掏空后的虚无麻木。只有偶尔一阵源自灵魂深处的悸动,才牵扯起一丝微弱到几乎可以忽略的、证明那团烂肉还在腐烂的余波。

    颈间。那点暗红色的桃花灰烬,如同一个冰冷的、活着的烙印。在无边的黑暗和死寂中,它的存在感被无限放大。陈镇渊怨毒的意念碎片,不再仅仅是识海里的嘶吼,而像是无数冰冷的、带着倒刺的藤蔓,从灰烬深处疯狂生长出来,缠绕着她的颈椎,勒紧她的气管,顺着脊椎神经一路向下,死死扎根在她小腹那片冰冷的虚无里!每一次意念的翻腾,都带来灵魂被寸寸凌迟般的剧痛!

    “跪…好…!烂…肉…!”

    “这…就…是…你…的…归…宿…!”

    “荒…野…!烂…泥…!等…着…喂…野…狗…!”

    那怨毒的意念清晰、冰冷,如同附骨之疽,伴随着灰烬每一次细微的脉动,清晰地烙印在她每一寸濒临崩溃的神经上。而娘那沉重悲伤的叹息,早已微弱得如同游丝,被这狂暴的怨毒彻底淹没,只剩下一点模糊的、带着无尽悲凉的余韵,像风中最后一点即将熄灭的火星。

    “晚…晴…”

    “苦…”

    娘的声音,最终彻底消散在陈镇渊怨毒藤蔓的绞杀中。

    苏晚晴的意识,像一叶被投入狂暴冰海的小舟,在无边的痛苦和冰冷的死寂中沉浮、破碎。外界的寒冷和体内的虚无麻木交织在一起,形成一种令人窒息的绝对冰冷。她甚至感觉不到膝盖砸在冻土上的疼痛,感觉不到寒风吹裂嘴唇的刺痛。只有颈间那点灰烬传来的、清晰到令人发狂的冰冷触感和灵魂被撕扯的剧痛,是唯一“活着”的证明。

    黑暗。浓稠得化不开的黑暗。吞噬了方向,吞噬了时间,吞噬了所有色彩。只有听觉,在这绝对的死寂中被扭曲、放大。

    风。永不停歇的风。在荒原上呼啸、盘旋,发出鬼哭狼嚎般的呜咽。卷起沙砾和枯草,抽打在脸上、身上,发出细碎密集的噼啪声。像无数冰冷的嘲笑。

    还有…水声?

    不。不是水声。是更远处,某种更加空洞、更加浩瀚、更加冰冷的…涌动声?像是冰层下被封冻的暗河,在无尽的地底深处,发出沉闷而压抑的轰鸣。又像是…某种无法形容的、巨大到超越感知的活物,在黑暗的深渊里缓慢地翻了个身,搅动起粘稠的黑暗。那声音极其遥远,却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源自大地深处的脉动感,沉重地敲打着她早已麻木的耳膜和濒临溃散的意识。

    归渊?

    这个念头如同冰冷的毒蛇,悄然钻出。师父行雷散人对陈镇渊说的“归渊”。丈母娘意念里提到的“归渊”。难道…就是这声音的源头?这黑暗深渊的底部?这团烂肉和这污浊灵魂的最终去处?

    一股巨大的、混合着极致恐惧和一种扭曲解脱感的洪流,瞬间攫住了她!

    她不想去!不想沉入那更深、更冷、更粘稠的黑暗!但这具破败的躯壳,这被怨毒藤蔓死死缠绕的灵魂,还有这冰冷死寂的荒野…除了那深渊,哪里还有她的容身之地?

    “嗬…嗬嗬…” 喉咙里挤出破碎的、意义不明的气声,带着浓重的血腥味。嘴角似乎想扯动一下,却连这微小的动作都牵动了颈间灰烬的冰冷共鸣,引来陈镇渊怨毒藤蔓更疯狂的绞杀!

    “跪…好…!废…物…!”

    “等…着…!等…着…被…拖…下…去…!”

    她不再挣扎。意识在剧痛和冰冷的虚无中,一点点地沉沦、弥散。像滴入冰水中的墨迹,缓缓晕开,最终与无边的黑暗融为一体。思考的能力在消失。记忆的碎片如同被狂风卷走的枯叶,纷纷扬扬,却再也拼凑不出完整的画面。

    研究所惨白的灯光?仓库里那道带着水汽的晨光?还是…某个高大宽厚的背影带来的、短暂却虚幻的安全感?都模糊了。褪色了。只剩下冰冷的铁皮工棚,恶臭的尿袋,滴答的声响,坟地冰冷的泥泞,父亲惊恐扭曲的脸,车厢里无数道冰冷粘稠的目光…还有…颈间这点永远无法摆脱的、冰冷的灰烬和其中盘踞的怨毒魔鬼。

    好累。

    深入骨髓的、灵魂都被碾碎的疲惫感,如同湿透的棉被,沉甸甸地压垮了最后一点残存的意识。她只想睡。永远地睡过去。沉入这片冰冷的黑暗。沉入那地底深渊的轰鸣里。让那轰鸣彻底淹没灰烬的低鸣和怨毒的嘶吼。让一切归于死寂。

    身体内部那点仅存的、证明腐烂还在持续的微弱悸动,也渐渐平息。小腹深处那片冰冷的虚无,彻底死寂。像一口被彻底抽干的枯井。连最后一点腐烂的余温都散尽了。

    颈间那点暗红色的桃花灰烬,似乎感应到了什么。它不再仅仅是冰冷,而是开始散发出一种极其微弱、却异常清晰的…吸力?像一个小小的、冰冷的漩涡。贪婪地、持续不断地吸吮着她这具破败躯壳里最后一点残存的、微弱的生机和灵魂的碎片。

    苏晚晴跪在冰冷的荒野中,佝偻的身体如同风化的岩石,凝固成一个绝望的剪影。头颅深深地垂着,枯黄的短发被寒风撕扯,凌乱地覆盖在毫无血色的脸颊上。眼皮沉重地阖着,睫毛上凝结着细小的冰晶。嘴唇干裂灰白,微微张开一道缝隙,却再没有一丝气息进出。

    她像一尊被遗弃在时间之外的、用枯木和破布勉强拼凑的跪像。所有的生命体征,都微弱到了极点,如同风中残烛,随时会彻底熄灭。只有颈间那点暗红色的桃花灰烬,在无边的黑暗中,如同一个沉默的、贪婪的、活着的句点,持续散发着冰冷邪异的微光,吸吮着,等待着。

    风,在荒原上永不停歇地呜咽。卷起地上的枯草、沙尘,还有…几片不知从何处飘来的、早已枯萎破碎的、深褐色的桃花瓣残骸,打着旋,掠过苏晚晴凝固的跪姿,掠过她颈间那点妖异的暗红,最终消失在浓稠的黑暗深处。

    更远处,那来自地底深渊的、沉闷压抑的涌动声,似乎…更清晰了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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