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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不是工棚里那种混杂着尿臊和霉味的湿冷。是一种绝对的、真空般的、连时间都仿佛冻结的冷。没有光,没有声音,没有上下左右,只有一片无边无际、沉甸甸的虚无。陈镇渊的意识,如同一粒被投入宇宙深空的微尘,悬浮着,飘荡着。结束了?
那毁天灭地的雷暴。那撕心裂肺的剧痛。那狂暴电流贯穿每一寸血肉、汽化每一根骨头的极致感受…都消失了。连同那团腐烂癌变的烂肉,连同那日夜滴答作响的耻辱枷锁,连同那身散发着恶臭的皮囊。
都…没了。
只有这无边无际的冷和空。这就是“归渊”?师父说的归宿?一片永恒的、死寂的虚无?
也好。比那恶臭的工棚强。比听着滴答声等死强。
陈镇渊的意识在这虚无中沉浮,没有悲喜,没有思想,只有一种被彻底掏空后的、彻底的麻木。
然而,就在这绝对的死寂中,一丝极其微弱、却异常清晰的“波动”,如同投入死水潭的石子,极其突兀地荡漾开来。
不是声音,不是光影。是一种…感应。一种源自灵魂最深处的、被强行撕裂后残留的契约般的链接。
冰冷。邪异。带着一种深入骨髓的怨毒和…一种濒临崩溃的、玉石俱焚般的疯狂挣扎!
苏晚晴!
是她颈间那枚桃花烙印!它还在!它感应到了什么?它在抵抗?在哀鸣?!
陈镇渊那麻木的意识核心,如同被这邪异的波动狠狠刺了一下!一股无法形容的、混合着极致快意和毁灭欲的电流,瞬间击穿了他最后的虚无!
“一…起…死…吧…!!!”
他最后那声无声的灵魂嘶吼,裹挟着引雷自毁时残存的、狂暴的雷霆意志和滔天的怨毒诅咒,如同无形的毒箭,狠狠射向那波动传来的方向!
轰——!
意识深处仿佛响起无声的爆炸!那邪异的波动在接触到诅咒箭矢的刹那,如同被投入滚油的冰块,猛地爆发出更刺目、更绝望的挣扎!随即,如同被掐灭的烛火,骤然熄灭!只留下一缕冰冷彻骨的、带着甜腥腐朽气息的…死寂余韵。
死了?
她也…死了?
那个枯黄短发、颈间烙着妖异桃花的女人…那个让他恨到骨子里、又…陈镇渊的意识拒绝去触碰那个模糊的、被诅咒彻底覆盖的角落。
死了。都死了。好。干净。
意识重新沉入冰冷的虚无。这一次,似乎连那点残余的感应都彻底消失了。真正的、绝对的死寂。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永恒中的一个瞬间。
一股极其微弱、却带着奇异温度的“牵引”,如同黑暗中悄然亮起的一点萤火,轻轻地、却不容拒绝地,触碰了他沉沦的意识。
温暖?
在这绝对的虚无深渊里,怎么会有温暖?
陈镇渊麻木的意识被这丝异样触动,极其缓慢地“聚焦”。
那温暖…来自下方?
不。在这没有方位的虚无里,方向没有意义。但他就是“感觉”到,那丝温暖,来自他意识存在的“下方”,如同深埋地底的微弱地热。
他下意识地,朝着那温暖传来的方向,“沉”了下去。
越“沉”,那温暖的感觉越清晰。不再是微弱的萤火,而像是一团包裹在厚重冰层下的、行将熄灭的暗红色炭火。温暖中,带着一种深入骨髓的悲伤、疲惫和…一种令人心悸的母性威压。
丈母娘?!
苏晚晴生母那冰冷怨毒的意念?!她还没消散?!
陈镇渊的意识瞬间绷紧!最后引雷自毁的狂暴意志和滔天怨毒本能地凝聚起来!就算只剩一缕残魂,他也要把这纠缠不休的恶鬼彻底撕碎!
然而,就在他杀意凝聚的刹那,那团暗红色炭火般的温暖意念,传递过来的,却并非怨毒的攻击。
是一种…难以言喻的、混合着巨大悲伤、无边疲惫和…一丝解脱的复杂情绪。
“结…束…了…”
“都…结…束…了…”
“我…的…晚…晴…”
“我…的…孩…子…”
意念断断续续,如同风中残烛的最后叹息,每一个字都浸透了化不开的悲恸和绝望。那悲伤如此沉重,如此真实,瞬间冲垮了陈镇渊凝聚的杀意。
晚晴…她的孩子…死了?真的死了?被自己最后的诅咒…隔空咒杀了?
一股冰冷的、混合着扭曲快意和更深沉虚无感的洪流,瞬间席卷了陈镇渊的意识。他赢了?他终于彻底毁灭了她?连同她身上那该死的桃花煞?
可为什么…为什么丈母娘这团冰冷的怨魂,传递来的不是复仇的怒火,而是这样沉重到令人窒息的悲伤?
那悲伤如同冰冷的潮水,淹没了陈镇渊意识里最后一点扭曲的快意。只剩下无边的空洞。
“拿…着…”
“带…她…走…”
“离…开…这…”
“干…净…的…走…”
那暗红色的、炭火般的意念再次传来,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最后的母性决断。紧接着,一股极其微弱、却异常精纯的、带着大地厚重与冰寒气息的暖流,从那意念核心分离出来,如同一条纤细的、暗红色的光带,缓缓地、温柔地缠绕上陈镇渊冰冷的意识残骸。
这暖流没有攻击性,反而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和…托付?
陈镇渊的意识茫然地“看着”那条缠绕上来的暗红光带。带她走?带谁走?苏晚晴?她不是已经…魂飞魄散了吗?
就在这疑惑升起的瞬间——
嗡!
那缠绕着他意识残骸的暗红光带猛地一亮!一股强大的、带着空间挪移感的吸力骤然爆发!
陈镇渊只觉自己的意识被一股无法抗拒的力量猛地拽起,朝着某个既定的、遥远的方向,如同流星般投射而去!
眼前的绝对虚无瞬间被撕碎!无数光怪陆离、难以名状的色彩和光影碎片在意识周围飞速掠过、旋转!如同坠入一条失控的时空隧道!
…
刺骨的冰冷。
意识如同从万丈高空狠狠摔落,砸在一片冰冷坚硬的地面上。剧烈的震荡感让陈镇渊“醒”了过来。
他猛地“睁眼”——如果意识碎片也能有眼睛的话。
视野一片模糊的灰白。冰冷的、带着土腥和烧纸残留焦糊味的空气灌入他并不存在的“鼻腔”。
他发现自己正以一种极其怪异的姿态,“站”在一片狼藉的泥泞之中。
这里…是丈母娘的坟前!
低矮的黄土坟包被雨水冲刷得沟壑纵横,显得更加荒凉破败。坟前那块布满湿滑苔藓的石头依旧在,旁边散落着被雨水彻底泡烂、变成一滩污黑泥浆的黄纸钱和冥币残骸。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焦糊味、土腥味,还有一种…若有若无的、极其熟悉的、淡淡的甜腥腐朽气息。
他下意识地低头,看向自己。
没有身体。
只有一道极其稀薄、近乎透明的、勉强维持着人形的灰白色虚影。像一缕随时会散去的青烟。这就是他引雷自毁后,残存的意识?或者说…残魂?
而在他这缕残魂的脚边…或者说,紧贴着他虚影的下方…
静静地躺着一个人。
苏晚晴。
她仰面躺在冰冷的泥泞里,枯黄的短发凌乱地贴在苍白得毫无血色的脸颊上,双目紧闭,灰白的嘴唇微微张开,像一条脱水的鱼。身上那件单薄的浅灰色卫衣和牛仔裤,早已被泥水浸透,紧紧贴在过分纤细的身体上,勾勒出嶙峋的骨骼轮廓。
她一动不动。没有呼吸的起伏。像一具被随意丢弃的、冰冷的玩偶。
死了。真的死了。
陈镇渊的残魂虚影剧烈地波动了一下。一股冰冷的、混合着大仇得报的扭曲快意和更深沉空洞的洪流,瞬间淹没了他。
丈母娘那暗红光带缠绕的“托付感”再次传来,带着一种冰冷的催促。
“带…她…走…”
走?去哪?一具尸体?一个魂飞魄散的残骸?
陈镇渊的残魂茫然地“看”着地上那具冰冷的躯体。就在这时,他的“目光”落在了苏晚晴纤细的脖颈上。
衣领被泥水浸透,微微敞开。在那片苍白脆弱的肌肤上,锁骨正中央的位置…
那枚妖异的、曾爆发出邪异红光抵抗他诅咒的桃花烙印,消失了。
不,不是消失。
在那原本烙印的位置,皮肤光洁依旧,只是…覆盖着一层极其细微的、暗红色的…灰烬?
那灰烬极其细腻,呈现出一种妖异的暗红色泽,如同被烧尽的桃花花瓣碾成的粉末,紧紧地附着在苍白的皮肤上,勾勒出一个模糊的、含苞待放的桃花形状轮廓。
桃花…烬?
陈镇渊的残魂虚影猛地一震!一股难以言喻的寒意,瞬间刺穿了他冰冷的意识核心!
这就是丈母娘要他带走的东西?这层妖异的灰烬?
他下意识地、极其缓慢地弯下腰——残魂虚影的动作僵硬而滞涩。没有实体的、近乎透明的手指,颤抖着,伸向苏晚晴颈间那片暗红色的灰烬。
就在他冰冷的、虚幻的指尖即将触碰到那层妖异灰烬的刹那——
呼——!
一股冰冷刺骨的阴风,毫无预兆地平地卷起!裹挟着坟地的土腥和焦糊味,狠狠抽打在陈镇渊的残魂虚影上!
虚影一阵剧烈地摇曳、波动,几乎要溃散!
同时,一个冰冷、怨毒、带着无尽恨意的意念,如同淬了冰的毒针,瞬间刺入他混乱的识海!这意念并非来自丈母娘那暗红的炭火,而是…来自四面八方!来自这片被怨念浸透的土地!来自那些在雷暴和诅咒中彻底湮灭、却残留着不甘的亡魂!
“滚…开…!”
“废…物…!”
“不…许…碰…她…!”
无数混乱、尖锐、充满恶意的意念碎片,如同冰冷的钢针,狠狠扎刺着陈镇渊脆弱的残魂!
“呃!” 陈镇渊的虚影发出一声无声的痛哼,伸出的手猛地缩回!残魂剧烈地摇曳,变得更加稀薄透明!
这些…是死在工棚雷暴波及范围内的亡魂?还是被桃花煞反噬牵连的怨鬼?抑或是…丈母娘也无法彻底压制的、这片坟地本身的怨气?
它们不许他靠近!不许他带走这层桃花灰烬!
就在这时,缠绕在陈镇渊残魂上的那条暗红色光带猛地一亮!一股厚重、冰冷、带着大地般沉稳威压的力量瞬间爆发,如同无形的护盾,将那些混乱恶意的意念碎片强行排开!
“快…!”
丈母娘那疲惫到极点的意念再次传来,带着最后的焦急和不容置疑!
陈镇渊的残魂虚影猛地一凝!一股源自毁灭雷霆的、残存的狂暴意志和不甘,混合着丈母娘传递来的力量,瞬间压倒了恐惧!
他不再犹豫!
虚幻的手臂再次伸出,带着一种决绝的姿态,猛地探向苏晚晴颈间那片暗红色的桃花灰烬!
没有实体的指尖,轻轻触碰到那冰冷细腻的灰烬表面。
嗡——!
一股无法形容的、冰冷邪异到极致的吸力,猛地从灰烬中爆发出来!如同一个微型的、贪婪的漩涡!
陈镇渊只觉自己本就稀薄的残魂,如同被投入黑洞的水流,疯狂地朝着那点灰烬涌去!意识瞬间被撕扯、拉长!
“啊——!” 无声的嘶吼在识海炸响!
就在他感觉自己的残魂即将被彻底吸入、湮灭的刹那——
缠绕着他的那条暗红光带猛地向内一收!如同最后的绳索,死死勒住了被疯狂吸走的残魂!一股更加庞大、带着大地归葬般沉重力道的能量,蛮横地注入他即将溃散的意识!
轰!
两股力量的极限拉扯!如同在陈镇渊的残魂核心引爆了一颗炸弹!
他最后的意识只“看”到:自己那缕稀薄的灰白虚影,连同那条暗红色的光带,被那妖异的桃花灰烬漩涡硬生生地、彻底地…吸了进去!
苏晚晴颈间那片暗红色的灰烬,在吸入了残魂和光带的瞬间,极其微弱地闪烁了一下,随即彻底黯淡,恢复了死寂。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冰冷的阴风还在坟地间呼啸盘旋,卷起地上的黑色纸灰和枯叶,发出呜咽般的声响。那些混乱恶意的意念碎片,在失去了目标后,如同无头苍蝇般盘旋了片刻,最终不甘地消散在冰冷的空气中。
坟前,只剩下苏晚晴那具冰冷的、毫无生气的躯体,静静地躺在泥泞里。颈间那点暗红色的桃花灰烬,成了她苍白皮肤上唯一的、妖异而沉默的印记。
远处,通化方向,连绵的群山在黎明前最深沉的黑暗中沉默着。
一滴冰冷的露水,从旁边老槐树扭曲的枯枝上,缓缓凝聚,坠落。
啪嗒。
轻轻砸在苏晚晴苍白冰冷的额角,碎裂开来,如同一声微不可闻的叹息。
天,快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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