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县衙书房内,光线有些晦暗。楚辞空揉了揉发胀的眼睛,继续专注地翻阅堆放在案几上的厚厚卷宗。这已是他翻阅的第七份卷宗,涉及新政推行的最新记录。指尖轻轻滑过那些工整却隐含玄机的文字,他的眉头渐渐紧锁。
“奉朝廷指令,推行青苗法于华阴县。百姓皆自愿借贷,踊跃交款。借贷之事由县丞冯延吉督办、主簿张知归核对赋税账册。”
楚辞空冷笑一声,手指在“自愿借贷”、“踊跃交款”几个字上轻点。
官样文章,粉饰太平。
自王安石变法以来,青苗法名为救济农民,实为变相收税。农民春荒时向官府借钱,夏秋收获后连本带息归还。表面看是德政,实则却增加了百姓负担。
“自愿”背后必有强迫,“踊跃”之下定藏怨愤。
“区区一个李氏,何至于被如此手段杀害?”楚辞空低语,指尖轻轻敲击桌面。
卷宗中还提到了一个名为陈长庚的税吏,负责具体的催缴工作,与百姓直接打交道。
那李氏的死,会否与催缴青苗钱有关?
楚辞空搁下卷宗,站起身来伸了个懒腰。身体僵硬发麻,不知不觉已是午后时分。
窗外传来衙役的喧哗声,刺破了书房的宁静。
他需要更多情报。李氏的死绝非普通命案,背后牵连远比表面看起来复杂得多。钱县令与李闻鹤的态度也耐人寻味——一个过分欣然,一个意味深长。
“各怀心思啊。”楚辞空眯起眼睛,若有所思。
他决定兵分两路。先从基层开始,掌握第一手资料才能推理出事情原委。
想到这里,楚辞空快步走出书房,寻找孙诚。经过一番打听,他在衙门东侧的小院中找到了正在练习箭术的孙诚。
“楚捕头。”孙诚见楚辞空前来,立刻搁下手中的弓,恭敬地行礼。
楚辞空赞许地看了眼靶子上密集的箭簇,笑道:“箭术不错,正需要用到你这般细心之人。”
“捕头吩咐。”孙诚面色一正。
“我想让你去暗访李氏的街坊邻居,打探她生前的详细情况,特别是与何人来往密切,最近有无异常。”楚辞空声音压低,“切记要隐蔽行事。”
孙诚眼中闪过一丝讶异,但很快领会了其中深意,低声回应:“明白。我装作收购杂物的小贩,去那一带转转。”
“甚好。”楚辞空满意地点头,“还有,留意打听最近有没有催缴青苗钱的事,百姓们的反应如何。”
“催缴青苗钱?”孙诚眉头微蹙,但随即恢复平静,“属下明白了,这就去办。”
楚辞空目送孙诚离去,转身朝渭河方向走去。作为仵作兼捕头,他有充分理由再次查勘案发现场。更重要的是,他要调查近期在河边活动的陌生人。
渭河湾曲处,芦苇丛生。初夏的河水泛着微光,清风拂过,芦苇丛轻轻摇曳,发出沙沙的声响。
楚辞空站在河岸上,环顾四周。这里是李氏被发现的地点,距离城郊不远,却足够僻静。
他蹲下身,仔细查看河岸边的泥土。雨水冲刷后的泥地上,痕迹已经模糊,但隐约能看出有拖拽的痕迹。
“凶手是将她杀死后抛尸于此。”楚辞空低声自语,顺着痕迹走向上方的草地。
草丛中,一片被压折的芦苇引起了他的注意。他弯腰拨开芦苇,发现一个隐蔽的小型临时码头,几根木桩打入水中,几条小船零散地停靠在此。
"原来如此。"楚辞空眼前一亮。
华阴县临渭河,渭河汇入黄河,正是漕运要道。这处隐蔽的小码头显然不是官方修建的,意味着有人在此进行非法交易。
正当楚辞空思索间,远处传来沉重的脚步声和粗犷的说笑声。他迅速躲入芦苇丛中,屏住呼吸。
两名粗壮的汉子走向小码头,手中提着几个麻袋。其中一人蓄着浓密的胡须,另一人脸上有一道狰狞的疤痕。
"老杨,这批货可值钱了。别搞砸了,陈爷可不好惹。"疤脸男低声说道。
"放心,明晚三更时分,自然有人来接货。"胡须男满不在乎地应道,"只要按时把货送到,陈爷自会给咱们好处。"
两人说着,将麻袋搬上一条小船,然后离开了码头。
楚辞空站在渭河边,金色的夕阳将河水映成一片橘红,微风拂过,芦苇丛轻轻摇曳。
他深吸一口气,“二人口中的'陈爷'会是何人?”
思索片刻,楚辞空决定先不打草惊蛇。他沿着河岸缓缓行走,寻找附近可能的目击者。
不远处,一位佝偻着背的老渔夫正在收拾渔网。他花白的头发被晚风吹得有些凌乱。
楚辞空整了整衣冠,挂好腰牌,大步走过去。
“老丈,劳烦打扰了。”
老渔夫抬头,看见楚辞空的官服,立刻站起身。
“见过大人。”
“不必多礼。”楚辞空摆摆手,“我是县衙新任捕头,调查前日水中浮尸一案。想请问老丈,近来可在河边见过可疑之人?”
老渔夫摸着胡须,眼中闪过一丝迟疑。
“老朽日日在河边打鱼,人来人往,也不知哪个可疑。”
“尤其是穿深色麻布衣的壮汉,或者昨夜前后在此逗留的陌生人。”楚辞空补充道。
老渔夫眼睛一亮,似乎想起了什么。
“大人,前晚我见过两个穿着朴素、像是庄稼人的男子在河边逗留。”
楚辞空眼前一亮。
“可看清他们的样貌?”
“天色太暗,看不真切。”老渔夫摇摇头,“只记得其中一人体格健壮,像是常年干重活的。他们似乎在低声争执,我也没敢靠近。”
“争执?可听清争执什么?”
“听不清具体内容。”老渔夫皱着眉头,努力回忆,“只隐约听到'欠'啊、'命'啊之类的字眼,像是在争债。”
楚辞空点点头,继续问道:“老丈可知道这附近有个叫陈爷的人?”
老渔夫脸色一变,目光警惕地四下扫视。
“大人,这个……老朽不知。”
楚辞空敏锐地察觉到老渔夫神色的变化,心中了然。他掏出几枚铜钱递过去。
“多谢老丈相告,这些拿去买壶酒吃。”
老渔夫连连摆手,不敢接受。
“大人,老朽不能收。知道的都说了,实在不知更多。”
楚辞空将铜钱收回,拱手道:“多谢老丈。若想起其他事,可到县衙寻我。”
离开老渔夫,楚辞空继续沿河走访其他渔民和附近的农户。大多数人都讳莫如深,一提到“陈爷”便闭口不言。
天色渐晚,楚辞空返回县衙。
孙诚已在衙门口等候,见楚辞空回来,立刻迎上前。
“楚捕头,有发现。”
两人走进楚辞空的厢房,关上门。孙诚压低声音,道:“小人按您吩咐,装作收杂货的,挨家挨户打听李氏的情况。”
“嗯,说说看。”
"邻居们说李氏为人本分,没得罪过什么人。但有一事蹊跷,李氏死前几日,曾与那陈长庚有过争执。"
"争执缘由?"
"青苗钱催贷。李氏称家中无田地,无需贷款。可陈长庚不依,两人言语不和。"孙诚顿了顿,"更有邻居称,争执当日,陈长庚曾恶狠狠地说,若再不贷款,会让李氏'后悔活在这世上'。"
“果不其然,案卷上书"自愿借贷"可实际却强行摊派。”楚辞空低声重复,脑中飞速旋转,“税吏陈长庚…会不会就是那两个人口中的'陈爷'?”
"可有人看见陈长庚当晚去过河边?"
孙诚摇头。
楚辞空的目光渐渐变得深邃。线索越来越多,但案情也越发扑朔迷离。
"还有什么消息?"
“近日陈长庚负责催缴青苗贷,与不少农户都发生过冲突。其中有个叫吴老河的农户反应最为激烈。嚷嚷着要和陈长庚同归于尽。”孙诚想了想,又说,“另外,还有个消息,据陈长庚的邻居说,他近日里时长夜出,不知干什么去了。”
楚辞空立刻警觉起来。寡妇离奇被杀,漕运工人口中的“陈爷”,半夜外出的青苗税吏...这一切似乎都指向同一个人。
"孙诚,立刻带几名可靠的衙役,去陈长庚家。本捕头要亲自拜访他。"
"是!"
暮色渐浓,华阴县城的街巷已经点起了零星灯火。楚辞空带着孙诚和另外两名衙役,来到了陈长庚的住处。
这是一座不大不小的院子,青砖灰瓦,看起来还算体面。
楚辞空上前敲门,清脆的敲门声在安静的街巷中格外响亮,门内却没有任何回应。
连续敲了三次,仍无人应答。
"去问问邻居。"楚辞空对两名衙役吩咐道。
衙役很快带来消息:"邻居说已经两天没看见陈长庚了。平日他都会点灯熬夜,这两天却黑灯瞎火。"
楚辞空和孙诚对视一眼,眼中都闪过一丝警觉。
“孙捕快,陈长庚可能已经畏罪潜逃,也可能……”楚辞空停顿片刻,“我们必须进去查看。”
“破门而入?”孙诚有些犹豫,“陈长庚虽是小官,也有些关系。万一他只是出远门……”
“我来承担责任。”楚辞空态度坚决,“李氏案和陈长庚的失踪绝非巧合。容不得拖延。”
孙诚看了看楚辞空坚定的眼神,点点头。
他抽出短刀,一刀劈开大门。
院内静悄悄的,没有一丝人气。落日的余晖洒在庭院里,显得异常空旷。
楚辞空谨慎地走进院子,左右环顾。
忽然,一股难以言喻的腐臭味扑面而来,令人作呕。
"点灯!"
借着灯光,他们小心翼翼地进入院子。厅堂内一片寂静,摆设整齐,没有打斗或挣扎的痕迹。
"分头搜查。"
楚辞空走向后院,借着月光和灯光,他看到了令人毛骨悚然的一幕。
陈长庚跪在院中央,双膝被粗长的铁钉钉入地面,使他保持着跪姿。他的脖子上缠绕着枯黄的稻穗,双手捧着一个破碎的木斗。木斗内外布满了被摘去头部的蝗虫尸体。
他的脸色发黑,眼睛圆睁,表情扭曲,仿佛死前经历了极度的痛苦和恐惧。
"大人..."孙诚走来,看到这一幕,脸色瞬间变得惨白,踉跄后退两步,干呕起来。
两名衙役也被这恐怖场景吓得不轻,一人直接跌坐在地,另一人结结巴巴道:
"这...这是何等残忍的手段!"
楚辞空强压住内心的震撼,走近尸体,仔细观察。陈长庚死亡时间约为两日前,与李氏之死相隔不远。
"封锁现场,派人去请钱大人和李大人来此。案情复杂,非同小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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