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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二十斤?”话音落下,连风也跟着怔了一拍。
刘家庄子,这个名儿,姜义不是头一回听。
早些时候,村里人零零碎碎提过几句,说是住在前山林子深处。
不上两界村的村册,在村里也无亲故。
平日极少露面,最多托人买些柴米油盐。
姜义那时也只是听听,未曾上心。
如今再听唐铁匠提起这号人家,又点名要打一副一百二十斤的钢叉。
心里那几根久不搭界的弦,便像被人轻轻一拨,咯噔一声,竟都连上了。
这分量的家伙什,赶獾打兔显然用不上,寻常野猪也不配。
姜义眼皮低垂,嘴角仍挂着笑,心里却已有了几分底细。
只是眼下余钱见底,也顾不得想东想西。
有活干,总归比没得干强。
“成啊。”
姜义笑着点头,语气轻快:
“唐大哥尽管吩咐,用得着我这把力气,吭一声便是。”
说罢便起了身,拍了拍裤腿上的灰尘。
转头进屋,与柳秀莲低声说了句:
“去铺子里搭把手,不耽搁。”
柳秀莲点了点头,眉眼安静。
姜义便随着唐铁匠出了院,沿着村道往东头走。
才到村头那口老水井旁,便闻见一股焦煤混着铁锈的味儿。
那铺子不大,门敞着,里头黑黢黢的,却被一炉子火撑着,红光跳跃,映得四壁时明时暗。
唐铁匠一脚迈进去,整个人像换了层皮。
平日里的憨厚劲儿不见了,眉梢眼角都藏着火星子。
手上没停,先往炉膛里添了几块上好的焦炭,又猛地拉动了风箱。
那炉火便呼啦一声蹿了上来。
他指了指角落里,一堆黑沉沉的铁料,声如锤响:
“老弟,眼下要打的,就是这几块坯子。”
姜义不言声,只点了点头,撸起袖子,跟着他一块儿搬铁。
那几块铁坯,黑得发亮,分量沉得吓人。
两人合力,将其中一块塞进炉膛。
只听“哧啦”一声,那铁被火一吞,不多时,就烧得通体通红,亮得扎眼。
连带炉边的空气都扭曲起来,连呼吸都带着烫。
唐铁匠抄起一对长钳,姜义也提了另一头。
两人动作熟稔,将那截红得发亮的铁块从炉里夹出,落在砧上。
火星四溅间,唐铁匠已经换了锤,中锤在手,便是一番敲打。
节奏极快,不带一丝拖泥带水,铿锵作响,锤锤带着章法。
接下来,便轮到姜义出力了。
抄起另一把长钳,稳稳地扣住铁坯一端,防着那东西在锤下乱窜。
唐铁匠吆喝一声,姜义便照着号子起锤,沉着一口气,抡起那柄大得不像话的铁锤。
砰!
一声闷响,像是擂鼓。
火星迸裂,带着焦铁的气味窜进鼻子,“嗤啦嗤啦”的声音在耳边炸开。
一锤接一锤,既不能太快,怕炸了纹理,也不能太慢,失了火候。
于是便只有均匀地砸,稳稳地砸,把一腔力气,一丝不剩地送进那块红得发亮的铁里。
那铁坯在锤下缓缓延展、变形。
唐铁匠时不时停了,略一打量,又“哐啷”一声,把铁坯重新推进炉膛,继续烧。
一火接一火,一锤接一锤。
每一次入炉,不为旁的,只为把那铁烧透、烧匀。
把里头的杂质,一丝一缕地逼出来,只余下最刚劲的铁质。
姜义不言不语,只在那铁火之间,一锤又一锤地砸。
没过多久,衣裳便湿了个透,贴在身上,胳膊也酸麻起来。
但锤是不能停的,停了便乱,节奏便断。
就这么一路从晨头砸到日落,铺子外头的影子长了又短,短了又长。
到得日头偏西,才算勉强收了尾。
一整日,只打成一块。
唐铁匠见他略显疲色,倒也没催,只是一边收拾东西,一边掐着指头算帐:
“这坯子原是生铁,重五十斤,经得五火十炼,打净了渣,才算成了十炼钢,净重不过十五斤。”
他顿了顿,拍了拍手上黑灰,语气里透着几分得意:
“这东西,难是难,贵也是真贵。一斤十炼钢,市价便要五百钱。”
说着便咧了咧嘴。
“光这一百二十斤锻钢,论料论工,起码就得六七十两银子。”
姜义闻言,心下暗点头。
唐铁匠没得说错,这买卖,的确是个大活儿。
一天下来,浑身像是被拆了又拼,姜义脚步虚浮地回了家。
肚子早饿得咕咕直响,一口气扫了三大碗白米饭,吃得肚圆,才歇了筷。
临歇下前,还不忘叮嘱秀莲:
“明儿早些煮几个鸡蛋,再炖点骨汤,得好生补补。”
说完也不寒暄,衣裳一脱,往塌上一倒,呼吸法便自运转开来。
像是把全身筋骨,泡在一汪温热的泉水里,酸痛也便一丝一缕地化了开去。
自那日起,往后半月,姜义日日都往唐家铁匠铺里跑。
晨起一碗骨汤、两个鸡蛋下肚,便开始抡锤。
那柄大锤到了姜义手里,倒像生了性子,虎虎生风,起落之间带着鼓风破空的响。
起初唐铁匠还时不时偷个懒,想着这后生不晓得省力,怕是三日便垮。
谁知几天下来,姜义非但没喘,反倒愈发得劲儿。
唐铁匠瞧在眼里,也不由啧啧称奇:
“这身子骨,结实得跟牛犊子似的,早几年入了我这行,当个百炼工匠也不是妄想!”
姜义听罢,只笑不语,将袖子一挽,锤又落下。
生铁一块接一块,轮番进了炉膛,又从炉膛里翻腾着红光出来。
经姜义火锤百炼,化作一寸寸通透精钢。
再由唐铁匠出手,一点点打成钢叉的雏形。
待到钢叉初成,摆在铺子中央。
半丈长,儿臂粗,冷光森然,沉得像一块铁墓碑。
姜义望着这东西,心里到底还是有些犯嘀咕。
这么个玩意儿,寻常人别说使了,光是抬起来都够呛。
说是兵器,倒更像是镇宅的家伙事儿。
又或是那种供在庙里,挡煞压邪的镇器。
姜义试着握住叉柄,两臂发力,方才将其慢慢举起。
勉强能抡动,却远谈不上“使”。
这等分量,寻常练家子也得打怵,能用它对敌的,非蛮牛即怪物。
而那刘家庄子,敢独居于深山,如今又要定制这般兵器。
镇山太保,果真非比寻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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