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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天刚蒙蒙亮,李明听见帐篷外面有响动,知道已经有人起身。侧头看向身旁的夏冰,依旧疲惫地蜷缩着,脸色苍白,眉头紧锁,看得他一阵心疼。他决定把夏冰带的东西再丢掉一部分。昨天负重爬山,上山时累得不行,下山时差点摔了,想想都后怕,要是摔下去,一家三口恐怕都交代在这了。
“你又要丢东西?”夏冰见他从包里往外拿东西,明白他在干啥。
在进雨林之前已经丢掉了很多,把夏冰心疼的啊!她当然是舍不得的,能带出来的东西已经是千挑万选不想再舍弃的。
李明沉默了一下,说道:“带太重真的不行,孩子还得背,你体力不支,我真扛不住。”
“可这些……真的不能再丢了……”她弱弱的声音里藏着挣扎和不甘。
两个人争执了一会儿,李明强硬起来,
“昨天你也看到了,差点摔到坡下去。命重要还是东西重要?”
此时的夏冰很无力,毕竟自己的身子弱,背包、背孩子的事李明是主力,她只能背个小背包。昨天下山时,李明后面背着一个背包,肩上还挎着一个,另一边抱着孩子,头顶下着雨,脚底山坡湿滑的厚厚的泥令他艰难地平衡着身体,可陷在泥里的脚不听使唤,身体一下子摔下去,他本能地用身体护住孩子,孩子毫发无损,自己重重倒在地面坚硬凸起的石头上,幸好只是皮肉伤。
想想昨天李明的险情,自己也只得忍痛割爱。李明看着她不舍的样子,又想想她和孩子跟自己遭的罪,心里也不是滋味。他快速挑出几样沉重的东西,然后拉起她的手,轻声说:“别想了,只要人在,以后还会有的。”夏冰轻轻叹口气,没再说什么。
收好帐篷,夏冰已经煮好方便面,仨人正吃着,走过来一个高高帅气的小伙子,是个南美人,微笑着说,“昨晚听见孩子哭,想帮助你们,替你们背孩子。“
李明转头看了夏冰一眼,回过头问:“多少钱?“
“不用钱,我就是想帮忙。”小伙子耸耸肩,摊开双手,“你们不用担心,我们南美人是有信仰的,不会做坏事的。”
夫妻俩心里仍有戒备。但考虑到自己体力不支,李明和夏冰对视一眼说:“反正也是一起走,背就背吧,到地方给他点钱也行。”于是对小伙子说:“行吧,你帮忙背,到地方我们会感谢你的。”
夏冰身体柔弱,昨天累得够呛,走一走就得停下来歇歇。这会儿,又停下喝水,小伙子嫌他们太慢,说:“你们太慢了,我先走一步,到难民营等你们。”丢下这句话,还没等二人反应过来,便大步流星地走远了。
夏冰的脸瞬间变了,也不知哪来的力气,猛地站起身,连李明都没反应过来。
“他背着我们的孩子呢!”她的声音透着恐惧和焦急,急忙对李明说,“这怎么行啊!赶紧追啊!”可此时,小伙儿早已经没影儿了。
两人顾不上山路起伏曲折,也顾不上湿滑泥泞,一股求生的本能被点燃,踉踉跄跄地冲了出去。
追了半天也没见小伙儿和孩子的影子。夏冰三步并作两步往前赶,平时一向慢条斯理的小女人,此刻,都把李明惊到了,连他也没见过夏冰这副奋不顾身的样子,所谓为母则刚吧。两人一路追赶着,可小伙儿和孩子就像凭空消失了一样,夏冰心里急得不行。
一路上,时而走岸上的丛林,时而下到河滩,偶尔过河,赶上什么路就走什么路。不时要攀爬各种巨石和峭壁。
夏冰是个要强的女人,不想成为拖累,何况现在儿子在别人手上,不顾安危,心急如焚。可她毕竟是个女人,还是个柔弱的女人,平时连说话都是软绵绵、细声细语的,也从没走过这样的路。
天空依然下着雨。此时,他们正在往一块高大的岩石上爬,李明在上面拉着夏冰的手,夏冰心急,脚底下慌乱地蹬着,一个打滑,随着一声尖叫失去重心。李明死死抓住她的手腕,整个人险些被她带下去。夏冰的手脚在湿滑的岩石上挣扎,她的心在狂跳。李明咬紧牙关,抓住她不放。
这一滑,把李明也吓一跳,他有点急了,“你稳着点儿!孩子不见了我也急,但也得保证安全!告诉你,如果在雨林里受了伤,大概率就死在这了。你要是受伤我能自己走吗?陪你在这咱俩就得一起等死!”
听了这话夏冰的情绪也上来了,“不用你管,死就死!告诉你,孩子要是找不着跟你没完!就算现在不死,早晚我也跟你同归于尽!” 她连呼哧带喘地喊着。李明没说话,只是紧紧抓着她的手。经过一顿折腾,终于爬上去。
越过这片怪石嶙峋,前面是幽暗深邃的丛林,只有一条很窄的路。往前走了一段,空气中突然飘来一股令人作呕的恶臭。李明的心猛地一沉,他做过攻略,知道这意味着什么——那是尸臭味儿。他不动声色地环顾四周,担心夏冰看见害怕,想赶在夏冰之前发现尸体把它挡住。与此同时,夏冰也闻到臭味儿,随口问了一句,“什么味儿啊?”
果然,左边一棵树旁,一具腐烂的死尸倒在那,躯干已经被掏空成一个模糊的黑洞,血肉、骨架和内脏已经分辨不清,不知道是否被野兽撕咬过。面部也是乱七八糟,颌骨上大大的牙齿看上去狰狞可怖,蛆虫布满全身,在腐烂的黑肉中蠕动着。
李明瞬间头皮发麻,耳孔发痒,浑身一阵不适。心里念叨着,可别让夏冰看见!他想挡住夏冰,可还是迟了一步。只听 “啊——!”一声尖叫,夏冰的手就死死抓住了他的胳膊。
“那是——死人?” 夏冰的声音颤抖着。
“是,怕你看见,还是晚了一步。” 他本能地搂着夏冰赶紧往前跑。
鞋底粘着厚厚稀泥,跑起来“呱唧呱唧”的山路,别提多吃力,夏冰只感到全身僵硬,全然不知自己是怎样跑出去的,大约一百多米,她实在跑不动了,心脏都快要跳出嗓子眼儿了。惊恐、委屈、绝望交织在一起,眼泪瞬间夺眶而出。一只手捂着胸口,一只手紧紧抓着李明的衣服,终于忍不住,哇哇大吐。
李明从背包里取出水递给她,此时夏冰已经泣不成声,“我们可不能死在这!快找到孩子!”
夏冰现在心里真正地明白,无论如何都不能受伤,一旦受伤,后果不堪设想,也许就再也走不出去,也许躺在那里的那个人就是她自己。恐惧一点点侵蚀着她的理智,心里更迫切地想见到儿子。凭着一股子急劲走到现在,又受到惊吓,双腿都有些发软,扶着李明在一块石头上坐下喘息。
”吓坏了吧?” 李明问。
夏冰眼睛无助地看着李明,声音颤抖,“我就是担心儿子。”
“没事的,没听他说嘛,他们是有信仰的。”
李明的安慰并没有让她安心,反倒让她心里更不安。她听得出来他在敷衍,其实他心里也在害怕。
这时,又有两伙人走到这里,见他们坐在这,其中一伙也停下来休息。两男一女,女的神秘兮兮地试探道,“你们也——看见了?”
夏冰的心一紧,轻轻点了下头没说话,直觉对方心里藏着什么,可又不确定是什么。心想:她也惊魂未定吧?
女的又看着她,笑着说:“看你长得多好看,斯斯文文,细皮嫩肉的,走线这么苦,又危险,能受得了啊?”
夏冰看了她一眼,勉强挤出一丝笑,说:“那咋整,已经到这了。”
女人用不易察觉的目光若有所思地在她和李明身上打量,最后落在他们背的包上。见夏冰本就白净的脸没有一丝血色,于是问:“你脸色不太好啊,没事吧?”
“还行,就是有点心慌。”
女人话语关切地说:“哟,你心脏没问题吧?这路上翻山越岭,吃不好睡不好,可不是闹着玩的。”
对方的两个同伴从开始就一直沉默不语,但他们的眼神并不安分,一直在扫视着两夫妻和他们身边的背包,仿佛在算计着什么。
“没事,歇一会儿就好了。”
女的热心地说:“看你身子这么弱,也走不快了,路上可不能耽搁了,天黑前到不了营地可就危险了。”
夏冰点点头,她何尝不想快点走,她得找儿子呢!
女的又说:“我们一起走吧,都是女的,互相可以照应着。”
夏冰迟疑了一下,李明倒是没多想,顺口说了句,“好啊。”
这种临时组队的也司空见惯,夏冰和李明都没往心里去。
夏冰深吸一口气,感觉稍微好些,对李明说:“可以了,走吧。”
“走。”女人说着,顺手拎起夏冰一个放在地上的背包背在肩上,“我帮你背一个,一起走吧。”
夏冰有些诧异,却也心存感激,道过谢后一起上路。
不知过了多久,爬过一段有难度的坡路,夏冰的体力又支撑不住,不得不停下来休息。坐在石头上喘息的瞬间,突然意识到,那女的和跟她一起的两个男的都不见了。
脑袋“嗡”的一下,她猛地站起来,环顾四周。
“人呢?”
李明也四处张望,“什么时候不见的?”
夏冰努力回忆,可她根本想不起来。途中路况恶劣,天上下着雨,脚底踩不稳,被石头磕磕绊绊的,极容易摔倒、受伤。她和李明随时都得互相扶着、拉着、拽着,一直在艰难跋涉,每一步都小心翼翼,根本顾不上周围的人,根本无法回忆起那几个人是什么时候消失的。她的心渐渐沉了下去,深吸口气,两人都没说话,在石头上坐了半晌。
李明的声音响起,“包里有什么?”
“吃的啊。”夏冰脱口而出,随后迟疑了一下,沮丧地低声说:“还有毛绒玩具。”
毛绒玩具是个像钥匙扣一样的毛绒小猪佩奇,本来是哄孩子的,夏冰把接缝拆开,往里塞了几百美金又缝上,打算路上遇到黑警搜查时就把它给儿子玩,黑警一般不会搜孩子的身。
李明叹了口气说:“丢就丢了吧,破财免灾。”
虽这样说,夏冰还是上了火,“唉!”地叹了口气,冷冷地笑了一下,笑里带着一丝自嘲,“我感觉哪有点不对劲,可是看她挺热心的,原来是这样!?” 她意识到自己犯了个致命的错误。
“吃一堑长一智啊!以后不能随便相信任何人了。”
她开始明白,在这条路上,人心,比这前途莫测的路更可怕。可她料想不到的是,她的前路,远比这凶险百倍!
继续往前走,空气逐渐变得湿冷,四周弥漫着浓重的水汽,远处传来轰鸣的巨响,像一座庞大的机器在运转。
走到近处才知道,前方是一道断崖。从上游流到这里的河水,到断崖处跌落而下,冲刷着直立的峭壁,形成了一道壮观的瀑布,水流咆哮着坠入深不见底的深渊,水雾腾起,让人一望之下,心生恐惧。
夏冰站在崖边,脚底一滑,赶紧扶住一块湿漉漉的岩石。她的目光紧紧盯着湍急的河流,微皱着眉头,“我们得从这趟过去到对岸?”
李明点点头,眼神里透着一丝担忧,“是的,可得站稳了,一不小心被水冲下去,可就没影了。”
“这可真是一步一难啊!” 夏冰一副身处绝境又无法退缩的无奈,脸上带着些许苦笑。
河水流向断崖处,雨季的水流比平时更急,一个不小心就会被冲下去,生还的机率几乎为零。大大的崖口像恶魔张开的巨口,等待着吞噬一切。
旁边站着许多准备过河又不敢冒然行动的人,几个踌躇着过河的男人在聊天,其中一个说:“昨天一个南美人,本来就生病了,爬山崖时还坚持,一不小心,手没抓住就掉下去了,那么高,十有八九是活不成了。”
这话也让夏冰想起昨天爬山的情景。爬上峭壁后,是个一线天的缝隙,窄到她弱小的身子勉强一个人通过。一线天尽头是一处悬崖,人走出一线天,必须从外面抓住一根粗粗的藤蔓顺下去,落在一个不太宽的平台上,平台外就是万丈深谷,失手掉下去无疑摔个粉身碎骨。向下看,她的头感到眩晕。正在她犹豫时,后面传来抱怨声,“下不下啊,快点啊!这么多人都等你呢!”必须得下了,这是必经之路,只要有一个人停留,后面的人就都堵在那。最后,李明把孩子绑在身上,“别怕,我先下,在下面接着你,别往下看,别着急,稳住,让他们喊去,别管。”她这才硬着头皮顺着藤蔓下去,双脚落地时腿都直抖。
眼前又是同样的境遇,只是场景不一样。夏冰看着李明问:
“咱们过吗?”
李明看着她,“怕吗?“
“怕也没用啊,还有别的路吗?”
李明望着落向崖下的河水,默默地摇摇头。
“那就过吧。”
“早晚都得过,走,过!”
李明紧紧拉着夏冰的手就要过河,“我走在前面,你跟着我,脚别乱踩,我走哪,你走哪。”
夏冰点头,不停地做着深呼吸,努力让自己的心跳平复下来。
冰冷的河流让人忍不住打颤,但此刻顾不上刺骨的寒意。脚缓缓踏入河水,一步一步蹭着河底往前趟,刚开始还有些灌木枝可以扶一下,但越往前就什么都没有了,河水势头越发地猛。
李明刚刚趟过最急的水流,回头提醒夏冰,“小心点,这段水势最猛。”
就在这时,一股急流从一块巨石侧面冲过来,与主流汇合,瞬间形成一个旋涡。夏冰忐忑地停在那,进,不敢,后面的人已经跟上来,更不能退。李明见状,要返回去,“别怕,我来拉着你,一点点过来。”
“不!不!不!”夏冰连连大喊出几个不,一边抬起手,阻止了他。“你先往前走,走过去,到岸上等我,我自己来。”
她在心里想,现在至少李明已经安全,何必让他再返回来将两个人都陷入危险呢?至少要保全一个,还得找孩子呢。李明没动地方,不放心地看着她。
“如果我被冲走了……”夏冰咬紧牙关,目光坚定,“你必须活着,找到我们的儿子。”
“别说傻话!”李明的声音略微有些颤抖,“我们一起走出去!”
此刻的夏冰,一改柔弱,显示出他从未见过的冷静,好像变了一个人。她深吸一口气,死死盯着那旋涡,仿佛在与它对峙,更像准备跟死神争自己的命。她告诉自己,不能怕,不能乱,必须稳住。
她弓着腿,哈下腰,脚一点点蹭着水底,缓慢地往前探出第一步,第二步……就这样,一点点走进那个旋涡。
李明紧张得手直出汗,目不转睛地看着夏冰,眼瞅着她离自己越来越近,他感到心在狂跳,提前伸出手。仅剩最后一步,终于,指尖触到掌心,两人紧紧抱在一起。
李明眼里闪着泪花,激动地说,“老婆,你真了不起!”既骄傲,又后怕。
两人上了岸,一屁股坐在地上,深深地吸口气。夏冰眼睛又望回刚趟过的旋涡,“要是我刚才被水冲走了你咋办?” 她开玩笑地问。
“那可完了,儿子还没找着,你也没了,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李明边说着,伸手拨开夏冰脸上的一缕发丝,“别瞎想了,这不是都好好的嘛。”说完长长出了一口气,把夏冰揽在怀里。
从这里开始就是下山的路,山路没有昨天那么艰难,雨仍在不停地下,刚被河水冲刷过的鞋又粘满了泥,稍不留神就可能摔跤。
夏冰回头看了看那个山崖,跟李明说:“这要是从下面看瀑布,能挺美的。”李明苦笑了一下,“这时候还有心浪漫呢。“
终于下到河滩。河滩上大小不一地错落着各种石头,有带棱角的,也有不知道被河水冲刷多少年大大小小的鹅卵石。走起来有的硌脚,有的拌脚,也很容易崴脚。旁边七七八八还有些南美人和亚洲人,俩人就跟着他们一起走。雨林里绝大多数地方都只有一条路,除非想抄近路,通常是走不丢的。
面前又是条河,夏冰迟疑着,皱着眉头,“又要过河……”
夏冰的迟疑是因为这两天偏偏赶上来大姨妈,已经趟过几条河,河倒是都不宽,但每次脚伸到河水里都是透心地凉,随着一步步走进齐腰深的河水,更感到冰冷得彻骨。女人的经期,每天爬泥泞的山,过冰冷的河,八成是要作下病了。可这种情况下,不走还能怎么办呢?
李明知道她不愿意趟河,“唉,没办法,要不,我背你吧?”
夏冰摇了摇头,咬咬牙:“不用,还是我自己来吧,已经这样了。”
过了河又走一阵河滩,前面呈现出一大片芦苇荡,俩人站在原地不知往哪走。
“不会走错路了吧?”
“就这么一条路,应该不会。”
这时,走上来六七个南美人,见他们站在那犹豫不决,一个长相和善的女人笑着挥下手,示意要进芦苇荡。女人手里拉着个男孩儿,差不多有十岁,冲着他们笑盈盈地摆着手,俩人冲他们笑着,也摆着手打招呼。
对视一眼,“跟他们走吧。”李明和夏冰跟随南美人一齐地走进芦苇荡,殊不知,当他们的脚步踏进芦苇荡,便是迈进今生的地狱之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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