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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鸢跟着看向了那座巍峨大山,他能隐约看出那把剑应该被镇在了半山腰。老实说,挺怪的,一般来说,不该是山顶或是山脚吗?
眺望片刻,杜鸢收回目光,转头望向墨衣客,语带问询:“为何这般信我?”
虽说墨衣客自己说过,早已没了资格握住那柄剑,可那终究是他的本命仙剑,怎会如此轻易信他这个素不相识之人?
墨衣客摇了摇头,含笑道:“你不必担心我耍什么手段。一路同行至今,我瞧着你这人,确乎是不错的。也别觉得这点时间太短,看不出什么。”
“其实啊,要看清一个人,同行这一路,就够了。”
末了,墨衣客敛了笑意,认真看向杜鸢道:“毕竟,你只当我是陌路人,最多同行这一程,往后或许便再无半分瓜葛。这般情形下,心里纵有防备,又能防到几分呢?”
“说到底,我于你而言,不过是个多半此生再难相逢的路人罢了。”
杜鸢听得心头不免诧异——这般说法,他倒是头一遭听闻,且细细一想,竟当真有些道理。
“这说法倒有些意思。只是阁下这份信任,在下实在不敢领受。”
墨衣客闻言也不恼,只笑着问道:
“怎么,仍是对那柄‘仁’心心念念?我虽也是个嗜剑如命的剑修,却也得说句实话,我这柄‘春风’,确乎不及那把‘仁’。毕竟那是至圣先师昔年佩剑之一,乃是儒家实打实的根本重器。”
“我若是能比,那我当年.”墨衣客声色渐低,眼神哀然,“许是就不会才看见剑修一脉重铸脊梁,回头就自己给打断了去。”
杜鸢有点不知该如何接话。只能顺着自己本心说道:
“非是看轻,也非是心心念念着澜河下的那一把,只是总感觉,我想要的剑,不是这一把。”
虽然只是隐约看见了压剑之地,但杜鸢也能感受出那股子隔着山岳都藏不住的锋锐。
春风春风,确乎好剑。
就是,确乎没有什么感觉。他当时离开澜河,想要看看别的剑,也是差不多的感觉。
只是觉得很好,拿着也不错,但真的没有那种心动无比的感觉。
墨衣客闻言颔首:“既是如此,那我们便去看看别的吧。”
“您不再多看看?”
那毕竟是墨衣客的本命仙剑。
墨衣客身形略显佝偻,抬手摆了摆,语气里带着点自嘲的轻淡:“不敢多看了,看了只觉扎心的紧。”
弃了剑的剑修,那里还敢多看的呢?
杜鸢无声长叹一声,放缓脚步跟了上去。
不多时,二人已行至与那柄“春风”遥相对望的平原。这片地界,杜鸢记得藏着一柄极是邪性的剑。而且还与那柄“春风”遥相对应,互为钳制。
刚踏上平原,墨衣客便挑了挑眉,打趣道:“呦呵,瞧这模样,你先前怕是让这里的东西吃足了苦头。”
杜鸢顺着他的目光望去,果见前方平原上满是歪歪扭扭的狰狞痕迹。
显然是有巨物在慌乱中不停扭动留下的,哪怕隔着数里远,那狼藉也看得一清二楚。
“不知这条蛇妖是何路数?”
杜鸢虽未与那东西正面交手,却也知道此处藏着一条黑色大蟒。
墨衣客摇了摇头,笑道:
“这你可把我问住了。天下之大,便是那些未曾隐匿的精怪,我也未必尽识,更别说那些藏踪敛迹的了。仔细想想,怕是半数都说不出所以然来。所以,我也说不清这蛇妖的来路。”
他话锋稍转,目光落在地面一处:“不过看这情形,它该只是个马前卒罢了。你瞧这鳞片的成色,差的火候还多着呢。”
说话间,墨衣客已抬手摄来一枚黑色鳞片,托在掌心。
那鳞片足有脸盆大小,质地硬似精钢,色泽好似淬冰。杜鸢虽未上手触碰,可隔着两三步远,仍能觉出一股渗人的寒意。
寻常凡人见了,多半要直呼宝贝,便是一般修士,想来也会视若珍品。
可这鳞片到了墨衣客手中,也只是略一打量,便被他随手捏得粉碎。
“虽说这是挨过你一轮后脱落的东西,”墨衣客看着指尖碎末,语气平淡,“但龙蛇之属最是珍视鳞片,若它修为当真不差,这鳞断然不会这么轻易就碎了。”
“因此,它只能是个马前卒。如此,倒也符合此间这把剑的名头。”
“不知这柄剑名唤什么?”杜鸢的好奇心更甚。
墨衣客莞尔一笑:“此处藏着的剑,名叫‘夺命’。单是这名字,你该也能猜出是个多棘手的物件了吧?”
说着,他又带上几分忆往昔的怅然,悠悠补了句:“而且这柄剑,原是人屠的佩剑。你是不是也觉得惊讶,那家伙的剑居然也有个正经名字。”
人们只知道人屠是个剑修,但还真没几个人知道他的剑叫什么。
因为此人从不与人多言。
墨衣客本想回头瞧瞧杜鸢该有的惊讶神色,可转头望去,却见对方面上竟是半点波澜也无,平静得不像话。
“你早知道这件事?”他不由问道。
“不知道。”杜鸢老实摇头。
这回答让墨衣客愈发觉得怪异,追问一句:“我先问你,你该不会连‘人屠’是谁也不知道吧?”
不认识李拾遗倒不奇怪。毕竟那是大世之末的绝唱,那些早早斩断因果、入秘避劫的修士,自然不识得这么一位后起之秀。
可“人屠”不同,那是成名千年的凶名,便是他天修士,想来也早闻其号。
怎料杜鸢依旧坦然点头:“的确不曾听过。”
这话一出,墨衣客虽未多言,却深深看了杜鸢一眼。他活了这一辈子,还是头回遇上这般“孤陋寡闻”的怪人。
摇了摇头,他终究还是主动解释:
“‘人屠’这名号,在大劫降临前便已响彻数百年,是魔道里最拔尖的凶魔之一,更是魔道中极为罕见的纯粹剑修。”
世间剑修不算少,纯粹剑修却十分少,而魔道里的纯粹剑修,更是凤毛麟角。
“他这一辈子,只做过一件事——杀人。不杀妖,不杀魔,不杀仙,不杀神,单单只杀人。‘人屠’的名号,便是这么来的。”
“他到底杀了多少人?”杜鸢听得眉头微蹙。
墨衣客却摇了摇头:“早没了准数,只知‘血流成河’四字,定然不假。可我万万没料到,便是这么个凶魔,当年竟也来了此间。”
说到这儿,他的声音愈发低沉,满是涩苦:“更没想到,到最后,连他也没逃.”
连那般声名狼藉、人神共愤的魔头都能死战到底,他这个曾称“大剑仙”的人,反倒自己先逃了
这件事一直压着他至今,每每想起都感觉喘不过气。
杜鸢瞧出他情绪不对,便主动转了话题:
“既然他成名这么久,难道就没有高人想过出手除了此獠?”
“有,自然是有。且不止一次,更不止一位。只是那厮性子极为谨慎,半点破绽都不肯露出。”墨衣客缓了缓神,接着道,“行事又全凭心意,毫无章法:有时能连着屠尽好几座大城都不停手,有时却能蛰伏几十上百年,踪迹全无。”
“再加上他从不在那些大山头的地界现身,是以这么多年过去,愣是没人能真正将他除了。”
“哦,这般魔头,最后居然来了此间?”
杜鸢本来是想要岔开话题的,可听到这儿,还是忍不住追问。因为如此惜命又小心的魔头,实在不像是能够在大劫当头时站出来的人。
“我也奇怪,只是事实如此”
墨衣客的声音越发苦涩,也越发自嘲。
杜鸢则是愈发皱眉,他总感觉这里面很不对劲。
所以便认真看向了那平原之下。
只可惜,他儒家一脉的修为终究欠缺太多火候。
别说看清那把剑了,便是看透地脉都难。
所以杜鸢犹豫了一下后,便在心头默念了一声:‘无量天尊!’
下一瞬,身旁的墨衣客只觉心头没来由一紧,紧接着浑身寒毛倒竖。这股异样的压迫感,他并非头一回体会。
那还是他少年成名时,自认修为远超同辈,一时意气用事,不管不顾地闯了一处无名凶地。
才刚踏入没几步,便觉浑身气血凝滞,连呼吸都滞涩了几分;等他惊觉不对、猛地回头时,才愕然看见一头天青真龙正昂首屹立在身后,龙威如狱,几乎要压垮他的神魂!
那一瞬间,他才真正懂了什么叫“蚍蜉得见青天”。
自己在真龙面前,渺小得连喘一口气都不敢。而那时周身的战栗与敬畏,竟和此刻分毫不差!
可自打他真正修成大道、成为一方大剑仙后,这等被极致威压笼罩的感觉,便再也没有过。为何今日,会突然重现?
墨衣客狐疑地扫视四周,手心下意识地便想摸向腰间剑柄——可指尖触及的只有空荡荡的衣料,一股莫大自嘲瞬间漫上心头。
当年是自己执意要去,也是自己心气尽丧,弃剑而逃。
如今怎么还有脸想着握剑的?
一阵苦笑之后,心头狐疑也淡了不少。
管他怎么回事呢,自己不过是个早就该死在这儿的尸体罢了,在乎这些作甚?
就在这时,杜鸢忽然神色一正,开口道:
“你们或许从一开始,就弄错了一件事。”
墨衣客眉头微蹙,语气里满是疑惑:“什么事?”
杜鸢伸手指向脚下的平原,一字一句道:
“这把剑,其实才是‘人屠’。”
这话落地的瞬间,墨衣客只觉心头像是被重锤狠狠砸中。
他本以为自己早已心死如灰,再难起半分波澜,可此刻胸腔里却骤然掀起万丈惊涛。
他猛地探手,死死攥住杜鸢的衣袖,声音里满是难以置信的急切:
“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什么叫这把剑才是人屠?”
衣袖上传来的颤抖,让杜鸢清晰感知到墨衣客心底的惊涛骇浪。
他放缓语速,认认真真地斟酌字句,再次确认:
“该是剑为主体,人才是供它驱策的剑奴。所谓‘人屠’的凶名,根源其实在这把剑上。”
杜鸢清晰记得,方才自己不过默念了一声“无量天尊”,眼前的迷雾便骤然散去,一切豁然开朗。
别说压在平原地底的那柄唤作“夺命”的邪剑,便是先前那条黑色大蟒遁走的痕迹、甚至它的根脚来历,都在他眼前无所遁形。
可真正让他心头一震的,是那柄名为“夺命”的魔剑:竟在同一时刻,从剑柄处睁开了一只猩红竖瞳,直勾勾地望向他,眼底翻涌着近乎实质的凶戾。
与此同时,他更是看见,这柄剑曾落在一处无名崖底,当一个青年弯腰将它捡起的刹那,剑柄上的眼睛同样骤然睁开;随即无数血色纹路从剑身蔓延而出,像活物般缠上青年,不过眨眼间,便将他裹了个严严实实。
等血色褪去,剑柄上的眼睛缓缓闭合,可那青年的双眼,却变得与剑上的竖瞳一模一样,再无半分人色,只剩一片冰冷的嗜杀。
墨衣客半信半疑,丧尽的心气,似是将起,又似是死灰。
他猛地松开攥着杜鸢的手,踉跄着向后退了数步,直到脚跟撞上一块碎石才勉强站稳,随之便满是困惑地问道:
“若、若是真的.那为何、为何最后,‘它’会来这儿?”
这个问题,把杜鸢也问住了。
所以杜鸢犹豫了一下后,便是说道:
“这个问题,或许该问问这把剑?”
“对对对!问问这把剑!既然是噬主的魔剑,那么问问它就什么都知道了!”
墨衣客好似在这一瞬间,找回了昔日尽丧的心气。
虽然也只是这么一瞬,可对于大剑仙来说,这就足够了!
话音未落,他周身衣袂已是猎猎作响,沉寂多年的剑意骤然苏醒——那是属于大剑仙的威压!
就算只是片刻惊醒,可在刹那之间,依旧好似狂风卷过,整个平原之上都是那股凌冽剑意。
他双臂绷直,掌心相对间,竟有冲天剑气凝于其上,明明无剑在手,却比握着神兵更显慑人。
“给我开——!”
厉喝落时,他双臂猛地向前一斩。没有惊天巨响,可脚下的平原却如被无形巨刃劈中,地面瞬间裂开一道直达地下的沟壑。
尘土与碎石顺着沟壑簌簌滑落,连此间地脉都在这一瞬间被其顷刻斩断。
杜鸢看的十分赞叹,这是他头回真切见得纯粹剑修的巅峰杀力:不借法宝,不凭术法,只凭一道骤起剑意,便能以身为剑、劈开大地。
这般威势,着实了得!
至少,西南一行,他没见过比这个墨衣客厉害的。
而且是没见过比这一瞬出力要厉害的!
当然了,小猫得除开。而且也可能是他们死太快了,没有展示的机会也说不得。
但不管怎么说,杜鸢还是第一次正经看见一个大修士认真时的杀力。
只是墨衣客厉害,那魔剑同样不差!
当压制它的地脉被劈开的瞬间,天幕之上骤起雷云。似乎马上就会有天劫落下,以防妖魔逃走。
赶在那之前,那把早因为杜鸢而睁开眼睛的魔剑‘夺命’便是瞬间化作流光,直奔天外而去。
它的目标十分明确,那就是河西县!
只要落入河西好好躲着,天劫就会受制人道而难以落下。
就算真的不管不顾,那也无妨。天宪和人道互相钳制之下,威能自然减弱。
如此依旧是个机会。
见状,墨衣客厉声呵道:
“休想逃!”
一步踏出,脚下大地瞬间开裂,好似蛛网般蔓向四野。
唯有杜鸢脚下依旧完好如初。
且在那魔剑身前,一双流转着雄浑剑气的大手跟着覆压而上,誓要将其一把拿下!
杜鸢没有干涉,只是静立一旁,目光落在那柄“夺命”魔剑上。
面对袭来的剑气巨手,魔剑剑柄上的竖瞳竟像活人般眯起,透出几分毫不掩饰的讥讽。
一个丢了心气,还没了剑的剑修,算什么东西呢?
它不愿与墨衣客纠缠,剑身骤然嗡鸣,血色剑光顺着剑脊暴涨,只一绞便撕碎了那对剑气大手,余势未消,径直朝着河西方向遁去。
“你敢!”
墨衣客目眦欲裂,双眼赤红得几乎要渗出血来。
被压在山腰的‘春风’亦是疯狂颤抖,只消墨衣客抬手一召,想来这口仙剑便会自行破开封印。
直入旧主之手。
可就在最后一刻,墨衣客却忽然长长叹了口气,那股刚燃起的心气瞬间泄去,身形一软,重重跌坐在地。
山腰的“春风”似也感应到主人的颓然,嗡鸣声渐渐低哑,最终彻底沉寂,只余一片死寂。
魔剑遁走的血色流光里,剑柄上的竖瞳愈发得意,那股讥讽更是几乎要凝成实质——早说了,连自己的剑都丢了的剑修,算什么东西呢?
流光愈发做大,可以想见,只需眨眼之间,这柄魔剑便会落入河西,借高澄和先后数任县令勤政养民换来的盛大气数,硬抗天劫。
这实在是太快了!
以至于就在河西的老乞丐,都是堪堪反应出:
“人屠的剑?不对,那只是剑奴,你竟然才是人屠!?”
老乞丐想抬手阻拦,可指尖刚触到一缕魔剑的凶戾气息,便知已然迟了。
心头哀叹了一句——‘若是李拾遗那孩子还在的话,定然能够拦下这孽障!’
他也就只能直直看着那柄魔剑落入河西,插进河西县衙.
嗯?!剑呢?
这一刻,看清了的老乞丐只觉满心不解,他明明看见那柄魔剑落入了河西县衙。
可现在理应插在县衙公堂之上的那柄魔剑呢???
与此同时,在杜鸢手中。
那柄魔剑的竖瞳早已没了半分戾气,便是先前的讥讽也是消失的干干净净。
此时此刻,唯一剩下的便是对着捏着剑身之人的惊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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