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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寂。一种能将耳膜压迫到微微刺痛的死寂。
阿月大口大口地呼吸着,贪婪地汲取着房间里每一丝恢复了正常的空气。
冷汗黏腻地贴在她的背上。
怀里的阿武,身体已经彻底放松下来。
呼吸平稳,悠长。
那张因痛苦而扭曲的小脸,也重新恢复了孩童应有的恬静。
一切都结束了。
这个念头刚刚从她那根绷断了许久的神经末梢冒出来,就被现实无情地碾碎。
她的视线不受控制地被那台已经哑火的半导体收音机牢牢吸住。
在那蒙着一层陈年灰垢的喇叭防尘网后面,一点红光亮了起来。
不是电源指示灯那种温和的人造光,而是一种粘稠的、不祥的血色光芒。
它在缓慢地、稳定地闪烁,一下,又一下,搏动。
一颗来自另一个时空的心脏,一颗拒绝腐朽的怨毒心脏,在那廉价的塑料外壳里重新开始了跳动。
然后,一个全新的声音从里面渗透了出来。
不再是狂热的军歌,而是一段呓语,一个男人的声音,低沉,沙哑,每一个音节都像是从生了锈的喉咙里硬生生挤出来的,充满了无尽的怨毒与不甘。
他在用日语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一个阿月完全听不懂的词:“カ号……”“カ号……”
那声音很轻,轻到几乎要被空调的出风声所掩盖,但它却拥有一种无可比拟的穿透力。
它绕过了阿月的耳膜,无视了空气这个介质,直接像一根冰冷的淬毒钢针扎进了她那刚刚才稍稍平复下来的大脑皮层。
恐惧再一次攥住了她的心脏。
这一次,不是那种被巨大声浪冲击的恐慌,而是一种更阴冷、更私密、更无法摆脱的侵蚀。
如果说刚才的昭和军歌是一场覆盖了整片海域的精神风暴,那么此刻的这句呓语,就是一枚精准制导的怨念子弹,它的目标只有一个。
阿月猛地低下头,怀里的阿武,弟弟的身体不知何时又一次变得僵硬。
不是之前那种因痛苦而产生的痉挛,而是一种绝对的、死寂的僵硬。
他的眼皮依旧紧紧闭合着,但那张恬静的小脸却在发生着一种极其诡异的变化。
皮肤下仿佛有无数细小的虫子在蠕动,肌肉在以一种非人的方式微微抽搐、重组。
他那属于孩子的柔软的面部线条,正在一点点变得僵硬、刻板,一种属于成年男性的冷酷轮廓正在强行浮现。
“阿武?”阿月试探着叫了一声,声音干涩、嘶哑,带着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颤抖。
怀里的身体没有任何回应,他只是安静地躺着,任由那无形的力量在他的身体里肆意改造。
阿月感觉自己抱着的不再是自己的弟弟,而是一具正在被什么东西占据的冰冷躯壳。
她的手下意识地抚摸着弟弟的后颈,想要给他一点安慰,指尖却触到了一种奇怪的质感。
那里的皮肤不再光滑、细腻,而是变得有些粗糙,甚至带着一丝微微的凸起。
阿月心中升起一股强烈到极致的不祥预感,她用颤抖的手指拨开了阿武后颈上柔软的头发,瞳孔骤然收缩。
在那片白皙的、稚嫩的皮肤之下,一片青黑色的印记正在缓缓地浮现。
它不是画上去的,也不是印上去的,那颜色是从皮肤深处一点点渗透出来的,仿佛这印记早就刻在了骨头上,此刻只是穿透了血肉显现于人世。
那是一串字符,由几个日文假名与阿拉伯数字组成:【横须贺镇守府潜水舰队 カ-57】【舰长:佐田幸雄】【兵籍番号:3A-1207】。
青黑色的刺青像一条来自深海的毒蜈蚣,狰狞地盘踞在一个七岁孩子的后颈上,每一个笔画都透着一股陈年的铁锈味与无法化解的怨气。
阿月整个人都僵住了。
她看不懂那串字符的具体含义,但她能看懂那种属于军队的制式编号,她能感觉到那不是一个代号,那是一个名字,一个属于海鬼的真名。
收音机里那低沉的呓语还在继续:“カ号……”“カ号……”
它在呼唤,呼唤它曾经的名字,呼唤它附身的这具新的躯壳。
也就在此刻,那只一直趴在地毯上舔着爪子恢复体力的黑猫动了。
它优雅地站起身,一身纯黑的毛发在冰冷的灯光下流淌着绸缎般的光泽。
它瞥了一眼床上那已经陷入诡异静止的姐弟俩,金色的瞳孔里依旧是那种看穿一切的孤傲。
它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只是迈开步子,动作轻盈、无声,像一个行走在自己领地里的君王。
它绕过满地的玻璃碎渣,走出了卧室,消失在客厅的阴影里。
阿月的大脑一片空白,恐惧已经让她失去了思考的能力,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这一切发生。
几秒钟后,那只黑猫又回来了,它的嘴里叼着一样东西,一顶深蓝色的、近乎于黑的海军船形帽。
那帽子不知是什么年代的产物,边缘已经磨损、发白,帽身上甚至还带着一些早已干涸的白色盐渍,一股淡淡的属于大海的咸腥味在空气中弥散开来。
阿月的眼睛猛地睁大:这顶帽子……是从哪里来的?这家现代化的五星级酒店里怎么会有这种东西?
黑猫叼着帽子轻巧地一跃,跳上了柔软的大床,它走到阿武的头边,松开嘴,那顶充满了岁月痕迹的海军帽稳稳地落在了枕头上。
然后,黑猫伸出它的前爪,用那带着粉色肉垫的爪子轻轻地推了推那顶帽子,将它戴在了阿武的头上。
不大,不小,刚刚好,仿佛这顶帽子本就属于他。
当那顶深蓝色的船形帽戴在阿武头上的那一瞬间,某种仪式完成了,某种契约达成了,某种可怕的东西彻底活了过来。
怀里的身体猛地坐直,阿月被这股突如其来的力量推得向后踉跄了一下,她惊骇地抬头看向自己的弟弟。
阿武睁开了眼睛,那不再是一个七岁孩子的眼睛,那里面没有一丝属于孩童的天真与纯澈,只有一片死寂的深海,以及深海之下那燃烧了八十年的疯狂与怨毒。
他的视线缓缓地扫过这间华丽、明亮的总统套房,扫过巨大的液晶电视,扫过柔软的天鹅绒沙发,扫过窗外那璀璨的现代都市夜景。
他的眼神里充满了一种极致的鄙夷与困惑,仿佛一个古代的帝王突然闯入了一个光怪陆离的未来世界。
最后,他的视线落在了阿月的脸上,那眼神冰冷、陌生,像在看一个完全不相干的物体。
他开口了,嘴唇开合,发出的却不再是阿武那稚嫩的童音,而是收音机里那个沙哑、低沉的男人声音,这一次无比清晰,带着一种不容置喙的威严。
他说的是日语:“ここは……どこだ?”(这里……是哪里?)
深海,冰冷,黑暗,死寂。
林默悬浮在无尽的漆黑之中,潜水头盔的探照灯是他唯一的光源,那一束惨白色的光柱在浑浊的海水中艰难地向前延伸。
光柱的尽头,是一座庞大、狰狞的钢铁轮廓——疍民礁,或者说,是那座伪装成礁石的水下神社。
它静静地盘踞在海底,像一只蛰伏的远古巨兽,表面那些凹凸不平的伪装岩层在探照灯的照射下反射着诡异的幽光,无数细小的气泡从岩层的缝隙中不断冒出,那是被困在这里八十年的亡魂的呼吸。
林默的身边是阿四,这个曾经只想拿钱跑路的疍家汉子,此刻脸上已经没有了丝毫的恐惧,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狂热的平静。
他的眼睛死死地盯着那座水下神社,眼神里燃烧着复仇的火焰,他手里紧紧地攥着一个防水的遥控引爆器,手指就搭在那个红色的起爆按钮上,似乎下一秒就要不管不顾地按下去。
“别急。”林默的声音通过水下通讯器传来,冷静,沉稳,“我们的‘敲门砖’还没装好。”
阿四没有回头,只是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老板,我等不及了。我要把这些狗娘养的杂碎连同这个铁棺材一起送回他们的老家去。”
林默没有理会他的狠话,他只是抬起手,看了一眼固定在手腕上的一个特制潜水电脑,屏幕上显示着一些奇怪的数据,其中一行猩红的负数格外醒目:【当前阴德余额:-38190点。】【系统提示:检测到宿主即将执行‘自杀式’**险行为。系统已启动最终风险规避协议。】【警告:本次行动将剧烈扰动此地因果。预计将消耗阴德10000点。当前余额严重不足。】【付费方案已生成:‘业力贷’。以宿主未来五十年阳寿为抵押,可预支阴德20000点。年利率300%,利滚利。是否确认?】
林默的嘴角抽动了一下,他直接在屏幕上选择了【否】,并且用意念在系统频道里回复了一句:“滚。”
【……】【系统检测到宿主精神状态极不稳定。已将‘破产清算报告’优先级上调至最高。】
林默关闭了那个喋喋不休的系统提示框,他的视线重新投向那座巨大的水下神社。
他当然知道风险,他也知道代价,但当他通过那份【731部队南海支部实验记录】看到了那些被尘封的罪恶之后,所有的商业考量、所有的风险评估、所有的阴德收支,都变得不再重要。
有些东西比活着更重要,有些债必须要还,哪怕是自己贴钱甚至贴命去还。
他对着通讯器下达了指令:“阿四,把‘礼物’送到指定位置。记住,我们只有一次机会。”
阿四深吸了一口气,氧气瓶里发出沉闷的声响,他点了点头,然后转身游向他们来时那艘小型的潜水推进器,推进器上捆绑着几个巨大的包裹,那是林默动用典当铺的渠道搞来的高能定向聚能炸药,专门用来对付这种加固的军事工事。
林默看着阿四拖着沉重的炸药包像一头沉默的水牛艰难地游向神社的承重结构,他知道这个男人已经找到了自己战斗的理由,恐惧已经被仇恨彻底烧尽,他现在是自己最可靠也最不稳定的武器。
林默的目光变得无比深邃,他在等待,等待一个最佳的引爆时机,一个能将这座罪恶的巢穴连同里面所有的怨念一击粉碎的时机。
酒店总统套房,空气仿佛凝固了。
阿月感觉自己的血液都停止了流动,她看着眼前这个既熟悉又陌生的“弟弟”,那个被称为“佐田幸雄”的亡灵,正用阿武的身体好奇地打量着这个他从未见过的世界。
他伸出那只属于孩子的小手,摸了摸床头柜上那盏设计现代的台灯,又碰了碰冰冷的电视遥控器,他的脸上露出了一种孩童般的新奇,但他的眼神却依旧是属于那个潜艇舰长的冷酷与审视。
这种极致的割裂感让阿月的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黑猫就蹲在一旁,安静地看着,像一个冷漠的旁观者,又像一个这一切的导演。
“佐田幸雄”似乎终于对这些现代物品失去了兴趣,他转过头,视线再一次落在了阿月的身上,然后他又看了看那只黑猫,他的眉头微微皱起,似乎在思考一个很复杂的问题。
片刻之后,他再一次开口,依旧是沙哑的日语:“お前たちは……”(你们是……)“……生贄か?”(……祭品吗?)
祭品。
这两个字像两根烧红的铁钎狠狠地烙进了阿月的心里,她终于明白了,从头到尾,他们姐弟俩都只是一个诱饵,一个将这个沉睡了八十年的亡灵从深海钓上来的诱饵,而现在,鱼儿上钩了。
“佐田幸雄”似乎并不需要她的回答,他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他的视线越过阿月,看向窗外那片被城市灯火映照得一片昏黄的夜空,他的眼神里流露出一丝迷茫与深深的不甘。
“八十年……”他用日语低声呢喃着,“帝国……どうなった?”(帝国……怎么样了?)“戦争は……まだ続いているのか?”(战争……还在继续吗?)
没有人回答他,阿月听不懂,黑猫不屑于回答。
这个被困在过去时光里的亡灵,这个依旧活在自己那疯狂执念里的军人,还在等待着一场永远不会到来的胜利。
他的情绪似乎开始变得有些焦躁,房间里的温度仿佛都随之下降了几度,他猛地从床上站了起来,赤着脚踩在冰冷的地毯上,他走向那扇巨大的落地窗,想要看得更清楚一些这个让他感到无比陌生的世界。
阿月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她不知道这个占据了弟弟身体的怪物下一步会做出什么。
也就在此刻,异变陡生,不是在房间里,而是在窗外,在那片漆黑的海面上。
原本平静的海面突然开始泛起一层乳白色的光晕,那光晕从一个点迅速向四周扩散,很快就染白了一大片海域。
那不是灯光,也不是月光,那是一种源自生命最本源的光芒,一种带着奇特腥甜气息的光芒。
“佐田幸雄”停下了脚步,他也看到了海面上的异象,他的脸上露出了一丝困惑,然后那丝困惑迅速转变为一种恍然大悟的狂喜:“聖なる夜……”(圣夜……)他喃喃自语,“神の……恩寵……”(神的……恩宠……)
阿月不知道他在说什么,但她能看到海面上那越来越浓郁的乳白色,像牛奶倒入了墨池,壮观,美丽,却又透着一股说不出的诡异。
(水下)
林默的潜水电脑屏幕上突然弹出了一个红色的警告框:【环境监测:海水主要化学成分正在发生剧烈变化。】【检测到大量未知的有机蛋白质与脂类化合物。】【警告:水体溶解氧含量正在急速下降。】
林默的瞳孔微微一缩,他当然知道这是什么——农历十六,大潮,珊瑚产卵夜,这片海域所有的珊瑚都在这个夜晚将自己积蓄了一整年的生命精华释放到大海之中,这是一场生命的狂欢,也是一场死亡的盛宴。
探照灯的光柱穿过越来越浑浊的海水,可以看到无数细小的粉红色与乳白色的颗粒在水中升腾、旋转,像一场无声的海底暴风雪,美得令人窒息,也危险得令人窒息。
阿四已经将最后一个炸药包固定在了神社一根巨大的支撑立柱上,他正准备返回,通讯器里却传来了他惊恐的声音:“老板!你看那些鱼!”
林默将探照灯转向阿四所指的方向,只见成群结队的鱼群正从黑暗的深处疯狂涌来,它们被这突如其来的饕餮盛宴所吸引,张开嘴疯狂地吞食着那些富含能量的珊瑚卵,它们的动作贪婪而急切,仿佛几辈子没吃过东西。
然而,诡异的一幕发生了,一条刚刚吞下一大口珊瑚卵的石斑鱼身体猛地一僵,然后剧烈地抽搐起来,它的鱼鳃疯狂地开合着,身体却不受控制地翻转过来,露出了白色的肚皮,它死了。
紧接着,第二条,第三条,成百上千条鱼,就像收到了同一个指令,在疯狂进食的过程中瞬间暴毙,然后翻着白肚皮僵硬地缓缓向上漂浮。
一场无声的大屠杀在这场生命的盛宴中上演。
林默的心猛地一沉,他立刻明白了问题出在哪里,不是珊瑚卵有毒,而是有什么东西混进了珊瑚卵里。
他的探照灯猛地扫向那座巨大的水下神社,光柱精准地定格在神社底部一个毫不起眼的区域,那里同样覆盖着伪装的岩层,但此刻,那些富含有机物的珊瑚卵液正在像强酸一样腐蚀着那片区域,一层伪装的岩石脱落了,露出了下面早已锈迹斑斑的钢铁舱壁。
舱壁上有一个模糊的标记,一个骷髅头,下面写着几个德文:【Zyklon B】。
齐克隆B,毒气。
那个舱室被腐蚀出了一个细小的裂口,一股几乎看不见的油状液体正从裂口处缓缓渗出,它迅速溶解在海水中,混合进那漫天飞舞的珊瑚卵里,将这场生命的狂欢变成了一个最高效的投毒陷阱。
林默的后背瞬间被冷汗浸透,他终于知道为什么那个亡灵会说这是“神的恩宠”——这漫天的珊瑚卵,就是他最完美的杀人武器。
# 三济典当铺流水账(戊戌年三月二十五日亥时)
■阴德点收支
收入:无。
支出:【业力贷】申请被驳回。系统正在评估强制执行宿主资产的可能性。
当前余额:-38190点。(警告:余额已跌破历史最低点。宿主个人信用评级已降至‘不可回收垃圾’级。)
■当品状态
【731部队南海支部实验记录】:关联因果【疍民礁】出现剧烈环境变动(珊瑚产卵),其内部封存的【罪恶】正在以全新方式(毒气泄漏)加速扩散。
【怨念海蛭(实验体M系列)】:信号源【カ号】已完成对新“终端”的完全附身,精神污染进入实体化阶段。其危险等级已提升至【灭城级】(理论上)。
■特殊事项记录
・海面之上,“终端”阿武已被【カ号】(佐田幸雄)完全夺舍。海鬼已获得实体。
・“Hei爷”完成了某种神秘仪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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