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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我住的听风院,”云逸倒了杯茶推给母亲,茶沫在水面聚成个“安”字,“院里的石榴树是三年前种的,今年刚结果。”母亲咬了口他递来的石榴,忽然“唔”了一声——果肉里裹着颗小纸条,写着“西厢房窗棂第三根是活的,遇险时能通密道”。正说着,院外传来整齐的脚步声,二十个黑衣卫列队走过,铠甲摩擦声像磨石擦过铁器。父亲望着他们腰间的弯刀,刀鞘上的云纹与云逸佩刀的纹样一模一样,只是刀柄上多了枚虎符——那是掌管禁卫的凭证,寻常世家子弟绝不可能拥有。
“这些卫队长,”父亲呷了口茶,目光在卫队背影上停留片刻,“每人至少能以一敌十吧?”云逸没说话,只是往母亲碗里夹了块莲子糕,糕里嵌着的杏仁,断面恰是箭镞的形状。
东跨院里,四叔正对着铜镜系腰带。那腰带看似普通,实则是条软鞭,铜扣里藏着三根细针。他刚系好,就见镜中映出个黑影,吓得手一抖——原是管家捧着衣物进来,指尖在每件衣服的领口处都捏了捏:“三老爷,这领扣是哨子,遇险时扯开就能发信号;袖口的盘扣能拆下来当飞镖,棱面淬了麻药。”
五叔笨手笨脚地穿靴,靴筒里忽然滚出个东西,捡起来一看是块玉佩,玉上的裂痕恰好组成地图的纹路。“这是山庄的布防图?”他刚要细看,就被管家按住:“五老爷别碰!玉上涂了显影水,遇汗会显色,要是被外人瞧见您手里有这个……”
众人换衣时,三叔发现领口内侧绣着层薄纱,对着光一看,纱上印着山庄的暗哨分布图;四叔的靴底刻着防滑纹,其实是套开锁的工具;五叔的腰带夹层里,藏着张山庄的水源分布图,标着哪口井能喝,哪口井通往毒沼。
等众人换好衣服齐聚正厅,才发现彼此的衣襟上都绣着不同的花纹:三叔是松,四叔是竹,五叔是梅——恰与山庄各处哨卡的标识对应。管家捧着账簿进来时,账簿里夹着张字条,三叔眼尖瞥见“亥时三刻,西南角有货船离港”,顿时明白了——这是让他们趁夜转移的信号。
掌灯时分,听风院的石榴树下,云逸正给父亲磨墨。墨条在砚台里转着圈,墨迹渐渐晕出张地图,父亲指着其中一处问:“这里的暗河,能通城外?”云逸蘸了点茶水,在地图边缘点了个点:“通码头,船是我提前备好的,船夫左耳后有颗痣,认这个记号就行。”
院外的梆子敲了七下,云逸忽然起身:“该用晚膳了。”他掀起桌布的瞬间,桌底露出个暗格,里面的短弩正对着门口——显然,这桌布也是机关,一扯就能触发防御。
母亲看着他忙碌的背影,忽然想起午后在荷塘边,那几只“翠鸟”飞走时,翅膀拍落的水珠里,映出的竟是云逸年轻时的模样——原来那些看似严苛的防备,都是他用三年时间,一点点织成的保护网。
赶了一整天路的人们,此刻个个像被晒蔫的禾苗,耷拉着肩膀挪着步子。有人腿肚子打颤,扶着墙根直喘气,额前的碎发被汗水浸成一绺一绺,沾在苍白的脸上;有人背着的包袱带勒得肩膀通红,每走一步都疼得龇牙咧嘴,嘴里嘟囔着“再走一步我就瘫这儿了”,话音未落就被同伴半扶半架着拖向客房。客房里的被褥早被晒得蓬松,带着阳光的味道,他们一沾枕头就发出均匀的呼吸声,眉头却还皱着,像是梦里还在踩着滚烫的黄沙赶路。
另一拨人则被食堂飘出的香气勾着,脚步虚浮却眼神发亮。刚跨进食堂门,就被蒸腾的热气裹了个满怀——大铁锅里炖着的排骨藕汤咕嘟冒泡,藕块粉糯,排骨酥烂,汤面上浮着层薄薄的油花,散着淡淡的桂花香;蒸笼里的荠菜包子鼓鼓囊囊,咬开薄如纸的皮,翠绿的馅心混着肉香烫得人直哈气,却舍不得松口。有人捧着碗热汤蹲在灶台边,喝得鼻尖冒汗,袖口蹭掉嘴角的汤汁也顾不上擦;有人狼吞虎咽塞了三个包子,才缓过劲来拍着肚子笑:“这口热的下肚,感觉骨头缝里都舒坦了!”吃饱喝足的他们,脚步轻快了不少,回房时还哼着不成调的小曲,连脱鞋的力气都没了,倒头就睡时嘴角还沾着点汤汁。
夜幕像浸了墨的棉絮,一点点压下来,把山庄的飞檐翘角晕成模糊的剪影。后厨的灯还亮着,老厨娘正往砂锅里撒最后一把枸杞,砂锅里是炖了三个时辰的乌鸡汤,加了些安神的夜交藤,汤色澄亮,药香混着鸡汤的醇厚漫到院子里。穿堂风带着这股暖香,拂过走廊里挂着的灯笼,灯笼晃出昏黄的光晕,照得地面的青石板泛着温润的光。有人端着汤碗坐在门槛上,小口抿着,汤里的药材味不冲,反倒让鸡汤多了层回甘,喝得浑身发暖,连指尖都透着热意。
云父穿着浆洗得柔软的棉布褂子,手里牵着云母的手,两人的影子被灯笼拉得老长,交叠在一起。云母的鬓角别着朵干花,是白天路边摘的,此刻在灯光下泛着浅黄。“今天过那片林子时,你把我往身后拉的劲儿,差点把我胳膊拽脱臼。”云母嗔怪着,声音却带着笑。云父挠挠头,喉结动了动:“那黑影窜出来时,我哪顾得上轻重……你看你鞋上还沾着泥,明天让下人拿去洗。”说着弯腰帮她掸了掸裙摆上的草屑,指尖触到她微凉的手,赶紧攥紧了些,“汤喝了吗?老厨娘说加了助眠的,今晚能睡个踏实觉。”
他们走过月亮门时,门环上的铜铃轻轻晃了晃,没出声——是云逸白天特意滴了些润滑油,怕吵着人。回廊尽头的客房里,烛火已经灭了,只有窗外的虫鸣还在低低地唱。
而三十里外的山坳里,黑衣人的短刀正与天刀盟的长剑撞出火花,火星在黑夜里炸开又熄灭。一个黑衣人被剑气扫中肩头,闷哼着后退,血滴在枯叶上,洇出深色的圆点;天刀盟的汉子也不好受,左臂被对方的毒镖擦过,伤口处已经发黑,他咬着牙挥剑再上,剑风更烈了。树梢上的夜枭被惊飞,翅膀划破夜空的声音,像块布被撕裂。这厮杀声传不到山庄里,却像根细针,扎在云逸的心上——他攥着窗棂的手指泛白,窗纸上映着他紧绷的侧脸,方才给父母送汤时强装的轻松,此刻全卸了下来。桌上的信鸽扑腾了两下翅膀,脚爪上绑着的纸条写着:“西侧山道有异动,已派人驰援。”
他望着案上摊开的密信,指尖在“联盟”二字上反复摩挲,纸页被按出浅浅的褶皱。窗外的风卷着雨丝打在窗纸上,发出沙沙的声响,像无数只爪子在挠。他多希望那几家联盟的掌权者能从这潦草的字迹里,读懂字缝间渗着的血味——可他太清楚了,那些人此刻或许正坐在暖阁里,对着熏香袅袅的茶盏,把“黑衣人”当成茶余饭后的谈资,嘴角挂着“小题大做”的冷笑。
“能做的都做了。”他低声对自己说,伸手将那盏孤灯捻亮些。灯芯爆出一点火星,照亮他眼下的青黑,那是连着三夜未眠的印记。这盏灯的油快熬干了,光晕小得只能圈住他面前的半张地图,像极了他此刻的处境——能照亮的范围如此有限,而周围的黑暗,正从四面八方涌来。他把最后一封加急信塞进鸽笼,信纸上的墨迹还未干透,写着“黑衣人已渗透南境商路,速查”,鸽子扑棱棱撞得笼壁作响,他却不敢抱太多指望,只在心里默念:能多一个人看到,就多一分胜算。
他见过那些被黑暗啃噬的人。去年在断魂崖,那个曾与他称兄道弟的盟主,转眼就用淬毒的匕首刺穿了他的肩胛,脸上的笑比崖底的瘴气还要阴冷。那人说:“你以为守着那点‘正义’能活多久?不如跟我分了这天下,管他什么道义。”当时那人的眼白里泛着浑浊的黄,像泡在粪水里的石头,再没有半分当年在酒肆里拍着胸脯说“要护一方安宁”的模样。
佛门的玄慈大师曾握着念珠,对着那人的画像叹气:“不是不渡,是他心已成魔,佛光照不进了。”大师枯瘦的手指划过画像上那人扭曲的嘴角,“你看这眉峰,原是向上挑的,透着股正气,如今却拧成了疙瘩,像被什么东西硬生生拽着往下沉。”那时他才明白,有些恶不是突然冒出来的,是从骨子里长出来的,像老树根在地下盘结,等你发现时,早已把整座山的土都掏空了。
就像此刻,他捏着那枚从黑衣人身上搜出的铁牌,牌上的骷髅纹被血浸得发黑,边缘还沾着半片指甲——那是昨夜牺牲的斥候的。他仿佛能看见那些人举着这样的铁牌,在暗处舔舐着刀刃上的血,眼里闪着饿狼般的光,把“杀戮”当成狂欢。这样的人,你跟他讲“回头是岸”,无异于对着豺狼念佛经,只会被当成软弱可欺的猎物。
窗外的雨更大了,打在屋檐上噼啪作响,像有人在用鞭子抽打着这摇摇欲坠的夜。他把灯吹灭,任由黑暗将自己吞没。或许这就是定数,有些人注定要走向深渊,有些人注定要守着这盏灯,哪怕最后被风吹灭,至少亮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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