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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楼的楼梯是沉香木做的,踩上去发着沉润的香。最里间的紫檀柜上了三把锁,钥匙分别由三位长老保管。云逸曾跟着长老上去过一次,至今记得那些泛黄的绢本——《流云剑》的剑谱里夹着风干的花瓣,是创剑者当年练剑时随手夹进去的;《奔雷掌》的批注页上,有前辈用朱砂画的小人,正歪歪扭扭地演示发力姿势。“想摸那些绢本,得先过三关。”云逸的声音压得低了些,“第一关是贡献度,至少得够点亮门环上的整朵莲花;第二关得有两位副盟主联保,他们要在荐书上按血印,出了岔子得连坐;最后一关最狠,得在演武场当着长老的面,把现有的功法练到‘化境’——就像陈长老说的,‘连扫地都能练出掌风,才算摸到门槛’。”
说着,他从怀里掏出片干花瓣,是从《流云剑》里掉出来的:“你看这花瓣都成标本了,可练剑的人早就化成灰了。但只要这些绢本还在,他们的功夫就不算死,对吧?”
窗外的光穿过藏经楼的窗棂,在地板上投下格子影。有人低头看着自己腰牌上那半亮的花瓣,忽然握紧了拳——总有一天,要让整朵莲花开在门环上,让指腹触到那些带着花瓣香的绢本,让那些风干的时光,在自己的招式里重新活过来。
天刀盟的贡献度,从来不是伸手就能摘的果子。任务榜前总围着黑压压的人,最上面的鎏金任务牌泛着冷光,“剿灭黑风寨余党”“护送商队穿越迷雾森林”“寻回失窃的镇派玉佩”……每个字都像扎在荆棘丛里的刺,得淌着汗、拼着劲才能拔下来。有次李师弟为了抢“夜探古墓”的任务,带着伤跟野狼周旋了半宿,回来时胳膊上的血把任务牌都染红了,那枚换来的贡献度令牌,至今还在他怀里揣着,边角磨得发亮。
议事大厅的烛火燃到第三轮时,烛芯积了厚厚的黑灰。众人的争论声撞在梁上,又弹回来溅在每个人脸上——张堂主拍着桌子说该优先接护送任务,稳赚贡献度;刘副盟主却攥着边境急报,声嘶力竭道:“蛮荒部落都快打到城下了!再不驰援,守将的血都要流干了!”唾沫星子混着烛油溅在地图上,把“蛮荒境”三个字泡得发涨。直到鸡叫头遍,云逸把拳头砸在“驰援”二字上,众人才猛地安静,各自领了任务牌,靴底碾过地上的烛泪,匆匆消失在晨雾里,像一群衔着使命的归鸟。
天刚蒙蒙亮,云逸就牵着那匹叫“疾风”的黑马候在山口。马鞍上绑着他连夜缝的荷包,里面塞着母亲爱吃的桂花糕,碎渣子从布缝里漏出来,沾了他满手甜香。疾风不耐烦地刨着蹄子,他却总觉得马跑得太慢,干脆翻身下马,牵着缰绳往前冲,手心被缰绳勒出红痕也不管——十三年了,记忆里母亲的脸还是梳着双丫髻的模样,不知如今是否添了白发?
那座凉亭果然如记忆中那般,青瓦翘角沾着晨露,亭柱上的“归燕”二字被风雨洗得发白。亭中石桌上,两个老者正对着棋盘较劲:穿青衫的执黑,指尖捏着棋子悬在半空,指节因用力泛白;穿蓝布衫的眯着眼,喉结滚动着,汗珠顺着皱纹往下淌,滴在“楚河汉界”四个字上,晕开一小片深色。黑子刚落在“帅”前一步,蓝衫老者突然拍案大笑:“输了输了!张老哥这步‘回马枪’,我竟没看出来!”
云逸的心跳突然堵住了嗓子眼。青衫老者转过头,鬓角的白发在风里飘,脸上的纹路跟他梦里刻的一模一样。他刚要开口,喉咙却像被桂花糕噎住,只能眼睁睁看着母亲从老者身后探出头,手里还攥着块没吃完的米糕,看见他时,米糕“啪”地掉在地上——
“小逸?”母亲的声音抖得像风中的蛛网,父亲手里的棋子落在棋盘上,黑子白子滚了一地,有颗撞在云逸的靴尖上,停住了。
晨雾从山谷里漫上来,把凉亭裹成一团白。云逸忽然想起小时候,父亲总把他架在肩上看棋,母亲则在亭柱上刻他的身高记号,说“等柱子刻满了,咱小逸就长大了”。如今那记号已经快到亭顶,而他终于长成了能为他们遮风的模样,伸手时,摸到母亲鬓角的白发,指腹下的触感,比棋盘上的棋子更硌心。
晨雾尚未散尽,凉亭的石桌上还凝着层薄霜,黑白棋子散落如星,其中一枚黑子恰好卡在青石板的缝隙里,像是这场对弈留下的最后惊叹号。穿青衫的老者正屈指欲拾,眼角余光瞥见亭外立着的身影,手猛地一顿——来人身形挺拔,玄色劲装外罩着件月白披风,正是云逸。
“盟主!”两人齐齐起身,动作间带起的风掀动了棋盘边的茶盏,残茶泼在“将”位的白子上,晕开一圈浅黄。他们鬓角的白发在晨光里泛着银辉,脸上沟壑纵横,却偏有双清亮如少年的眼,此刻正带着惊惶与恭敬,微微躬身时,腰间的青铜令牌撞出轻响——那是护法堂特有的“镇岳令”,只有宗师境以上的高手才有资格佩戴。
云逸连忙上前扶住两人,指尖触到他们袖口的补丁,那是常年握剑磨出的磨损痕迹。“李老、王老,”他声音里带着笑意,眼角却还沾着赶路时的风尘,“我就是来歇脚等个人,哪敢劳烦二位起身。”
李老黝黑的手背青筋暴起,闻言嘿嘿一笑,露出缺了颗牙的牙床:“盟主这话折煞老汉了,咱哥俩在这亭子里耗了半宿,早该挪挪筋骨了。”王老则从怀里摸出个油纸包,层层揭开,里面是两块温热的麦饼,还带着芝麻香:“刚从山下铺子买的,盟主垫垫肚子?”
云逸接过麦饼的手微顿,饼皮的温度透过指尖漫上来,恰如幼时母亲塞给他的早点。他正想道谢,眼角的余光却撞上了远方尘烟——官道尽头,一支商队正缓缓蠕动,为首的两匹枣红马格外扎眼,马背上的人穿着靛蓝粗布褂子,袖口却绣着暗金色的云纹,那是云家特有的记号。
“来了。”云逸喉结滚动,麦饼在掌心捏出了指印。
商队渐近,马蹄踏碎晨露,为首的妇人忽然勒住缰绳,鬓边的银钗在晨光里闪了闪——那钗子云逸认得,是他十岁生辰时用第一笔赏金买的,上面镶着颗不值钱的琉璃珠,母亲却戴了十几年。“小逸?”妇人的声音劈了个叉,手里的马鞭“啪”地掉在地上,缎面的褡裢敞开,露出里面叠得整整齐齐的、给云逸做的新棉袍。
云逸只觉得眼眶一热,刚要迈步,母亲已经从马背上翻下来,裙裾扫过带露的草叶,扑过来时带起一阵皂角香——还是他惯用的那种,混着点桂花味。“慢点!”云逸伸手去接,却被母亲紧紧箍在怀里,她的肩膀在抖,鬓角的白发蹭着他的脸颊,像带了刺的温柔。
“都长这么高了……”母亲的声音闷在他颈窝,带着哭腔,“去年托人带的棉袄还合身吗?我又加了层棉絮……”父亲站在一旁,手里还攥着商队的账簿,指节因用力而发白,想说什么,最终只化作一句:“回来就好。”
亭外的露珠顺着茅草尖滚落,滴在司徒兰的手背上。她悄悄退开两步,看着云逸母亲用袖口擦去儿子脸上的灰,看着云父笨拙地拍着女婿的肩(后来才知那是同行的堂姐夫),看着那群穿着粗布衣裳的“商人”纷纷卸下行囊——三叔从褡裢里掏出个木匣子,里面是云逸爱吃的蜜饯;堂姐则举着支糖葫芦,笑得露出两颗小虎牙,那糖衣在晨光里闪着琥珀色的光。
李老和王老不知何时已退到亭柱后,李老正给王老递烟杆,火星在晨雾里明灭。“看这光景,”李老咂了口烟,“咱盟主总算能吃顿热乎的家常饭了。”王老没接话,只是望着那团相拥的人影,悄悄把刚捡的黑子塞进了云逸方才坐过的石凳缝里——那位置,恰是棋盘上的“帅位”。
马蹄踏过青石板路,发出“嗒嗒”的轻响,溅起的泥水偶尔沾在云逸的靴筒上,他却毫不在意。身下的“踏雪”是匹难得的良驹,鬃毛被风拂得飞扬,衬得他玄色骑装愈发挺拔,腰间佩剑的穗子随着马匹起伏轻轻摆动,阳光透过叶隙落在他侧脸,将下颌线勾勒得愈发清晰。
“前年初春,你三叔家的丫头出嫁,嫁妆里那套鎏金茶具,还是你托人送来的吧?”云父的声音带着些微沙哑,他骑在一匹栗色老马身上,缰绳握得很稳,目光落在云逸身上时,既有骄傲又藏着牵挂,“当时她红着脸跟我说,‘二叔家的哥哥就是厉害,出手就压过了镇上所有商户的礼’。”
云逸勒了勒缰绳,让“踏雪”放慢脚步,与父亲并行,嘴角扬起一抹浅笑:“不过是顺手的事。倒是去年冬天,听说北境雪灾,家里捐了三车棉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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