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普车卷着一溜黄烟,吱嘎一声甩停在东风县火车站台边上,刹车片那股子焦糊味儿混着尘土气直冲鼻子。李卫国推开车门蹦下来,帽檐底下那双眼睛亮得瘆人,一把薅住刚下车的陈光阳胳膊就往站台里拽。
“快点!光阳!紧赶慢赶总算没误了点儿!”
李卫国嗓子眼儿都带着火星子,“刚接到的线儿,海关那头,今儿放过来一批‘杂鱼’,走铁路!
说是些毛子那边的‘违禁品’,手表、皮货、还有他妈不知道啥玩意儿的小零碎!车皮就在这趟进站的货列尾巴上挂着!”
陈光阳被拽得一个趔趄,站稳了才拧着眉头掏烟。
火柴皮“嚓啦”一声,青烟混着站台上那股子煤渣子、铁锈和机油味儿,一股脑钻进肺管子。
“操,李哥,这事儿你们局里自己个儿搂了就完了呗,非得拽我来嘎哈?我又不是你们编制内的,分东西也轮不上我,白瞅着闹心。”
他吐着烟圈,眼神扫过站台上几个穿着制服、明显也是得了信儿、正伸着脖子往铁轨尽头瞅的公安,脸上没啥兴致。
“你他妈说的这叫人话?”李卫国一巴掌拍在陈光阳后背上,劲儿大得跟熊瞎子蹭树似的。
“功劳不功劳的先放边儿上!这他妈叫‘福利’!懂不?上头发话,‘杂鱼’上岸,见者有份儿!孙威特意叮嘱的,说啥也得把你叫来!咱哥几个啥时候亏待过你?这回弄好了,给你整件毛子呢子大衣!厚实着呢!冬天进山打狍子,裹上那玩意儿,枪都冻不哑火!”
陈光阳咧咧嘴,没搭腔,拇指蹭了蹭下巴上新冒出来的胡茬。
这年月,这种“灰色福利”大家心照不宣,缴了十件,报上去七件,剩下三件内部消化。
算是对他们这帮刀头舔血、脑袋别裤腰带上干活儿的人的犒劳。
他倒不是真稀罕一件大衣,主要是李卫国这份儿把他当兄弟、有好事绝不落下的情义,让他没法硬着脖子说走就走。
“得,来都来了,就当给李哥、孙哥站脚助威,顺便开开眼,看看到底啥毛子‘杂鱼’这么勾人。”
他把烟屁股往地上一扔,厚实的棉胶鞋底碾上去,滋啦一声。
呜……
沉闷的汽笛声撕破了空气,带着一种金属摩擦的涩响,由远及近。
大地开始微微震颤,铁轨发出持续不断的、令人牙酸的呻吟。
一个庞大的、喷吐着滚滚浓烟和白雾的钢铁巨兽,喘着粗气,哐当哐当地驶入了站台。
车头巨大的红色轮子碾过铁轨连接处,发出沉重的撞击声,震得站台的水泥地都在晃悠。
车皮大多是闷罐,偶尔夹杂着几节平板,上面用粗麻绳和油布捆扎着些看不清模样的机器和木材。
散发出一股长途跋涉后的油污、铁锈和风尘仆仆的味道。
火车“哧……”地一声,排气管喷出大股灼热的白汽。
像一条疲惫的巨龙终于停下了脚步。
巨大的惯性让沉重的车厢连接处发出刺耳的金属摩擦声,车钩砰砰地撞击着缓冲器。
好一阵才彻底安静下来,只余下锅炉冷却时金属收缩的轻微噼啪声,以及蒸汽泄露的嘶嘶哀鸣。
“走!最后那几节!”
李卫国扯着陈光阳的胳膊就往车尾方向冲,几个早等着的小公安也呼啦啦跟了上来。
站台上负责接应的铁路公安老赵已经等在那儿了,手里晃着个大号手电筒。
朝一节挂了个歪歪扭扭写着“杂品”字样木牌的闷罐车皮指了指,压低声音:“就是这节!锁都锈死了,得用家伙事儿撬!”
孙威那大嗓门已经嚷嚷开了:“锤子呢?管钳子给我!他妈的,毛子的东西还藏得挺严实!”
他撸起袖子,露出半截毛茸茸的胳膊,就要亲自上手。
陈光阳没往前凑,抱着膀子靠在一根冰冷的铸铁柱子上,眯着眼打量着这节灰扑扑、漆皮剥落的车皮。
就在孙威的铁锤“咣当”一声砸在锈蚀的大铁锁上,火星子四溅的瞬间,一阵风打着旋儿,贴着车皮缝隙卷了过来。
风里裹着一股味儿。
一股极其浓烈、极其新鲜的尿臊气!
还混杂着一种……像很久没洗澡的人身上捂馊了的汗酸味,甚至隐隐透着一股……血腥的铁锈味?
这味儿不对!
太他妈不对了!
海关“杂鱼”顶多是些新皮子、新表带的味道,或者受潮的木头箱子味儿。
这尿臊味儿浓得冲脑门子,还带着活物的热乎气儿!
绝不是什么死物!
陈光阳浑身的汗毛“唰”一下全立起来了!
像炸了毛的猞猁!
那股子无数次从生死边缘磨出来的直觉,像通了高压电一样瞬间窜遍全身!
他放在后腰上的手,快得几乎带出残影。
“刷拉”一声,那把随身带着、保养得油光锃亮的捷克7手枪已经稳稳地拔了出来。
几乎在枪柄入手的同时,拇指一蹭,“咔嗒”一声脆响,保险已经弹开!
“操!孙哥小心!!”
陈光阳的吼声像炸雷一样在站台上炸开,盖过了锤子砸锁的噪音!
晚了!
就在陈光阳示警的同一刹那,那扇沉重、锈迹斑斑的闷罐车铁门,竟被人从里面猛地向外踹开!
“咣当!!!”
巨大的撞击声震得人耳朵嗡嗡响!
伴随着铁门洞开,一股更加浓烈刺鼻的尿臊、汗臭和血腥混合的恶臭,如同实质般喷涌而出!
门口离得最近、正举着管钳子的孙威,猝不及防,被沉重的铁门直接拍了个正着!
“啊!”孙威一声痛吼,壮实的身子像个麻袋包似的被撞得向后踉跄好几步,手里的管钳子“哐啷”掉在水泥地上。
他捂着发麻的左臂,脸色瞬间煞白……
刚才那一下,正好撞在他胳膊肘麻筋上,整条左臂瞬间又痛又麻,像被电打了似的,软绵绵地耷拉下来,根本抬不起来!
门内,两个高大得如同黑熊般的毛子身影猛地窜了出来!
一个头发像枯黄的乱草,满脸横肉,右眼到下巴斜拉着一道狰狞的蜈蚣疤,眼神凶得像要吃人。
另一个脑袋剃得锃亮,青皮头皮上纹着个模糊的鹰头,咧着大嘴,露出满口焦黄的烂牙。
这俩毛子身上都裹着脏得看不出原色的破棉袄,但动作却快得惊人!
疤脸毛子手里赫然攥着一把足有半米长、寒光闪闪的大号刮刀,是俄式SBP猎刀,刀尖上还挂着暗红的血痂!
光头毛子则抡着一根小孩胳膊粗、一头磨得尖利的撬棍!
两人目标极其明确……
冲下站台,跑!
“我操!!”李卫国的眼珠子瞬间就红了!
孙威可是他过命的兄弟!
他几乎是和那两个毛子同时动作,右手闪电般探向后腰。
“唰”地抽出腰间的五四式手枪,一边嘶吼着“站住!公安!”,一边就要瞄准射击!
但站台上人太杂了!
卸货的铁路工、闻讯凑过来的其他乘客、还有那几个挤在门边正准备“分福利”的小公安……
人影晃动,根本不敢轻易开枪!
陈光阳没喊!
他像一头盯死了猎物的豹子,在孙威被撞飞的瞬间,身体已经压低了重心,双脚猛地蹬地,整个人如同离弦之箭,斜刺里朝着两个正要冲下站台的毛子侧前方扑去!
他选择的角度极其刁钻,既能避开慌乱的人群,又能死死卡住毛子往站外荒野逃窜的路线!
“乌拉!”
疤脸毛子显然看到了陈光阳,喉咙里发出一声野兽般的咆哮,手里那把滴血的长刮刀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朝着陈光阳的脖子就横抹过来!
又快又狠!
陈光阳瞳孔一缩,身体反应快过脑子!
他前冲的势头猛地一滞,右脚狠狠跺地,腰腹发力硬生生拧转!
那把锋锐的刮刀刀刃几乎是贴着他喉结前的空气划过,冰冷的死亡气息激得他颈后寒毛倒竖!
他甚至能看清刀锋上凝固发黑的血珠!
避过致命一刀的同时,陈光阳握枪的右手已经闪电般抬起!
根本没有瞄准,完全是千锤百炼的本能!
枪口几乎顶在了疤脸毛子因为挥刀用力而微微露出的、覆盖着浓密汗毛的右肋下!
砰!砰!
捷克75b沉稳而有力的枪声在嘈杂的站台上炸响!
声音不算震耳欲聋,却带着一种穿透性的锐利!
“呃啊……!”
疤脸毛子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惨嚎,身体像被狂奔的野牛撞中!
两发子弹毫无阻碍地钻透了他那身肮脏的破棉袄,在右侧肋部爆开两团刺目的血花!
巨大的冲击力让他壮硕的身体像个破麻袋一样打着旋儿重重砸在冰冷的水泥站台上。
刮刀脱手飞出老远,发出“叮当”脆响。
他蜷缩着身体,像只被开膛的野猪,发出嗬嗬的抽气声,血沫子顺着嘴角和伤口往外涌,瞬间染红了一大片地面。
“安德烈!”
光头毛子看到同伴瞬间被废,眼珠子瞬间充血,暴怒彻底吞噬了理智!
他放弃了逃跑的念头,嘴里发出野兽般的咆哮,双手抡起那根沉重的尖头撬棍,带着一股要将陈光阳脑袋开瓢的凶狠气势,兜头盖脸地猛砸下来!风声凄厉!
陈光阳刚开完两枪,身体重心尚未完全回稳。
看着那在视野里急速放大的、闪着寒光的撬棍尖头,他牙关一咬,眼中戾气暴涌!
没有后退,反而左脚猛地向前踏出半步,同时右手握枪的手腕一翻,闪电般向上格挡!
铛……!!!
一声刺耳欲聋、令人牙酸的金属撞击爆响!
撬棍那磨尖了的沉重棍头,狠狠地砸在了陈光阳向上格挡的捷克手枪枪管上!
火星四溅!
陈光阳只觉得一股沛然巨力从枪身上传来,震得他虎口剧痛,整条右臂瞬间发麻!
脚下的棉胶鞋在水泥地上硬生生搓出两道白印!
但他硬是凭借着那股子狠劲儿,死死地顶住了这开碑裂石般的一砸!
没让那撬棍砸到自己的头!
就在这硬碰硬、火花四溅的瞬间!
陈光阳借着对方撬棍被格挡、力道反震、身形微微一顿的刹那空档。
他紧贴枪身的左手如同毒蛇出洞,五指齐张,一把死死地攥住了光头毛子握着撬棍中段的右手手腕!
光头毛子手腕粗得像熊腿,筋肉虬结。
陈光阳这一抓,感觉像是握住了一根裹着牛皮的铁棒!
但他指关节嘎巴作响,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同时,他那条刚刚稳住重心的右腿。
如同蓄满力的钢鞭,带着破风声,由下至上,一个凶狠至极的撩阴脚,狠狠地踹向光头毛子的裤裆!
“嗷呜……!!!”
这一脚,结结实实,蕴含了陈光阳所有憋着的怒火和惊险之下爆发的狠劲儿!
光头毛子那张凶悍的脸瞬间扭曲变形,眼珠子暴突出来,嘴里发出一声不似人声、凄厉到变调的惨嚎!
整个人像只被瞬间抽掉了脊梁骨的大虾米,捂着裆部,双腿夹紧,身体弓成了一个诡异的弧度,直挺挺地向后栽倒!
手里的撬棍“哐啷”一声掉在地上。
陈光阳动作毫不停歇!在光头毛子倒地的瞬间,他握着枪的右手顺势向下一压!
冰凉的枪口死死地顶在了光头毛子因为剧痛而大张着喘气的嘴巴里!
铁锈味和枪油味瞬间充斥了毛子的口腔!
“动一下!老子立马给你天灵盖开个通风口!”
陈光阳的声音冷得像三九天的冰溜子,带着一股子刚从生死线上滚过来的血腥煞气。
他喘着粗气,额角有汗珠滚落,眼神却如同钉子,牢牢钉死了身下这头彻底失去反抗能力的“毛熊”。
直到这时,站台上才像是被解除了定身咒。
李卫国带着人红着眼睛扑了上来,几副冰冷沉重的手铐“咔嚓咔嚓”地铐死了地上两个还在痛苦抽搐的毛子大汉,动作粗暴得毫不留情。
“老孙!老孙你咋样?!”李卫国扑到捂着胳膊、脸色发白的孙威身边,声音都变了调。
孙威龇牙咧嘴,额头上全是冷汗,试着抬了抬左臂,疼得倒吸一口凉气:“嘶……他妈的……估计是撞脱臼了……胳膊肘子跟不是自己的似的……”
他咬着牙,眼神却死死盯着地上那两个被铐成粽子的毛子。
“操!真他妈尿性!这俩瘪犊子哪是杂鱼?这他妈是带牙的鲨鱼!”
他看向半跪在地上、枪口还顶着光头毛子嘴的陈光阳。
眼神复杂,有后怕,有感激,更多的是服气,“光阳!又他妈欠你一条胳膊!不,欠你一条命!”
陈光阳这才缓缓站起身,手腕一抖,利落地退下捷克手枪的弹匣。
又“哗啦”一声拉动套筒,退出膛内那颗顶着火的子弹,动作行云流水。
他把枪插回后腰,抹了把额头的汗,走到孙威旁边蹲下,伸手在他左臂关节附近捏了捏。
“忍着点。”他声音低沉,手指猛地发力一推一送!
“咔吧”一声轻响!
“嗷!!!”孙威猝不及防,痛得差点原地蹦起来,“陈光阳!我操你大爷!你下手能不能吱个声?”
陈光阳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顺手把刚才退出来的那颗子弹塞进孙威上衣口袋:“吱声了你还得绷着,更疼。试试,能动不?”
孙威将信将疑地慢慢活动了一下左臂。
虽然依旧酸痛,但那种脱开关节的无力感和剧痛果然消失了。
“嘿!还真……真让你给怼回去了?”他甩了甩胳膊,虽然动作还有点僵,但确实能动了,脸上顿时又惊又喜。
李卫国看着这俩活宝,又气又笑,重重一拳捶在陈光阳肩膀上:“你个小王八犊子!刚才多悬呐!老子魂儿都快给你吓飞了!”
他心有余悸地看向那节黑黢黢、散发着恶臭的闷罐车,“妈的,谁说这趟是‘杂鱼福利’?差点就成了‘送命的’!”
他转头对惊魂未定的铁路公安老赵吼道:“老赵!封车!给老子把里面搜个底朝天!
看看这帮毛子耗子还藏了啥见不得光的玩意儿!
尿骚味儿这么大,他妈的属耗子的在里面安窝了?”
几个小公安这才反应过来,端着枪,打着手电,战战兢兢地靠近敞开的车门。
手电光柱射进车内,照出了里面一片狼藉的景象。
破碎的油毡布铺在角落,上面沾满了黄褐色的污渍,散落着空瘪的水囊、发霉的黑面包屑、还有几团沾着暗褐色血迹的破布……
陈光阳走到还在痛苦呻吟的疤脸毛子旁边,用脚尖踢了踢他掉落在旁的那把长刮刀。
刀身狭长,带血槽,刀柄缠着粗糙的皮绳,典型的毛子猎刀风格,刀尖和血槽里那暗红的血痂,更是透着股不祥的气息。
他弯腰,动作麻利地在两个毛子身上搜了一遍,除了一些看不懂的毛子票据和几枚硬币,没发现其他武器,这才彻底松了口气。
他摸出烟盒,抖出两根皱巴巴的大前门。
自己叼上一根,又递给龇牙咧嘴活动胳膊的孙威一根。打火机“咔嗒”一声,青烟袅袅升起。
“福利没捞着,”陈光阳深深吸了一口,辛辣的烟气冲淡了鼻腔里残留的血腥和尿臊味。
他眯着眼,看着地上被铐死、一个重伤哀嚎一个捂着裆部蜷缩如虾米的两个毛子大汉,嘴角扯出一个冷硬的弧度,“倒是给李哥孙哥,又送了俩‘功劳’。”
“抓紧去喊两个会说毛子话的人,看看是咋回事儿吧!”
李卫国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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