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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不不不不,没道理!”裴夏面色沉重,接连摇头。“多此一举,完全是多此一举。”
“不是已经有现成的解释了吗?你是旧疾复发而死。”
“这个解释大家一样能接受,没人会觉得不对!”
“洛羡得到了她想要的,事情就此平息,有什么不好?”
裴夏知道自己为什么急迫。
因为如果要坐实第一层叙事,那么有一个人就会被无端牵连。
徐赏心,她必须得是北夷的同谋才行。
老头的手慢慢移到了边上那个额外的圈:“现在,你知道这是什么了吗?”
裴夏向洛羡解释掌圣宫谋杀时,晁错曾问过他,说掌圣宫的动机是什么?
当时裴夏的回答中有一句说的是:以北夷杀死国相结案,那么势必大翎境内,百姓激愤,到时从中挑拨,或能掀起大战。
他看着裴洗枯瘦指尖上那个圆:“北伐。”
所以,洛羡绝不会允许裴洗的死以“旧疾”告终。
她先要挖空掌圣宫。
还要借此兵出铁泉关!
裴夏沉默片刻,抬头看向裴洗,他还有一个疑问:“打得过吗?”
这是个很尴尬的问题。
因为裴夏在阐述掌圣宫动机时,末尾所说的,便是“战事不利,皇室威严受损”。
作为一介江湖人,裴夏对于大翎和北夷的国力军力,并不如何了解。
但从民间流传的北方战况来看,翎国并不占优。
就好比这几年声名赫赫的萧王,他的战阵胜绩大多是在铁泉关打的防守反击。
就这,还是近些年才开始传回的好消息,若更早时,幽州刚刚失陷那几年,北境战事之窘迫,就连铁泉关都一度沦陷。
都说裴洗这数年治国有方,大翎国力恢复的很迅速,但真要北伐,未见得有多少胜算。
再者,既然国内局势稳定向好,静坐战争对我有利,那又何必贸然出兵?
裴洗面色不变,他对于裴夏会有这样的问题并不意外。
“小局你尚且看不透,大局又怎么能望的明白,想要知道洛羡为什么这么做,你得……”
老人攥住自己的衣袖,然后挥手,将地上酒画的圆圈全部扫去:“跳出来看。”
地上已经空无一物,裴夏只能问:“看什么?”
“看洛羡啊。”
有一个细节,在裴洗口中,他对洛羡从来都是直呼其名的。
似乎并不敬重。
“洛羡是什么人?”他问。
裴夏理所当然:“是长公主啊。”
“对,她是长公主,”裴洗这不能叫解惑,应该叫提醒,“……她不是皇帝。”
先帝驾崩,临终托孤于裴洗和谢卒,两人一文一武,足以坐镇朝纲。
但是,这文武两根擎天柱,却从未有一天,服侍过真正意义上的当朝皇帝。
大翎本朝的天子,应是闭关证道已十二年的曾经太子,洛肥。
证道关非比寻常。
修士境界达到天识境,人与天地的联系越发紧密,感知敏锐渐渐蜕变成所谓“神识”,因神识之特异如在天观地,所以才称为天识境。
然而,人终究是太渺小了。
对天地的认知越深,越容易引发身为凡尘之人的敬畏,一介卑微蝼蚁,想要通过修行获取伟力,这本就是在与天争胜。
“证道境”就是需要修士直面天地,证道向前。
洛肥能够走到这一步,毋庸置疑是罕见的修行天才,而这一关,他已经闭了十二年。
这段漫长的时光,足够洛羡从“虾儿”长成一个笑眼吟吟的权兽。
“坦白说,就是洛肥现在出关,想要完全拿回他作为皇帝的权力,也会非常困难,况且……”
裴洗面露讥谑地摇着头,嗓音沙哑:“一个武痴,真能当得好皇帝吗?”
裴夏明白他的意思:“洛羡可以?”
“我不知道,反正我时日无多,只要我死的够快,洪水滔天也追不上我。”
老裴仰起脸,枯瘦的面庞上只有皮盖骨头,有些瘆人:“不过,洛肥要是真的出关,那么洛羡的日子也会难过起来,她会完全失去统治帝国的法理,而如果她想扭转这一切,把她所拥有的,真正变成她的……”
答案只有一个。
篡位。
裴洗问裴夏:“你知道,北师城,为什么叫北师城吗?”
裴夏点头:“十五年前,幽州沦陷,作为横跨四州的第一帝国,陷土于蛮夷,让大翎自上及下深感耻辱,于是先帝改皇都为‘北师’,意为王师北定。”
“对,王师北定,这是先帝至死未尽的事业,也是整个大翎的心之所向。”
裴洗长出一口气:“自古夺权上位者,必需有莫大功绩为支撑,所以洛羡要想真正坐上那个椅子,则北伐,不得不伐。”
她甚至不需尽全功,只要能夺回幽州七郡里的一两个,就足够点燃民望。
话说尽,裴家两代坐在水居露台上,一时都陷入了无声。
裴洗是大国宰相,他的所说所想,确实是裴夏无法触及的领域。
因为裴夏不是什么宦海沉浮过的所谓精英,也不是那些天赋异禀、年纪轻轻就能把公卿朱紫戏耍如蠢猪的绝顶奇才。
还是那句话,他来到九州这十年,一直是个江湖人。
你不能说江湖人笨。
他只是想问题的角度和你不同。
裴夏两手拍在膝盖上:“我不接受。”
这突如其来的宣言,让裴洗不由得侧目:“不接受什么?”
“我大哥多好一个人,正直善良勤恳,还可爱,”裴夏义正言辞,“她是无辜的,她不能死。”
裴洗,用他那双饱经沧桑的深邃眼眸紧盯着裴夏,用他迟暮但睿智的大脑谨慎思考后,问他的生物儿:“你哪儿来的大哥?”
“你别管!”
裴夏捋完了所有的内情,瞬间就又找回了自己,徐赏心说的对,他是个不钻牛角尖的人。
他甚至都敢瞪裴洗了:“徐赏心可是你从小养到大的,你忍心看着她死啊?”
“裴予还是我养大的呢,有什么不忍心的?”
老头一边说着冷漠无情的话,一边怔神地问:“等会儿,你大哥怎么是徐赏心啊?”
这边话音刚落,水居外忽然传来叶卢急促的呼喊:“少爷,少爷你在吗?!”
裴夏看了一眼裴洗,见他没有躺回棺材里的意思,便干脆回声:“怎么了?”
叶卢声音焦急:“杨诩带人上门了!”
“他还敢上门?”
“带的是羽翎军,”叶护卫喊得很大声,“来抓少夫人的,他们说少夫人私通北夷,谋杀老爷,是叛国!”
裴夏瞳孔震动。
一切正如裴洗所说,洛羡显然已经和掌圣宫达成了交易,现在,她要快刀斩乱麻,给事情定性了。
“你先去,我马上来!”
裴夏吩咐叶卢,然后深深地呼吸,站起身向着水居外走去。
将到门口的时候,露台那里传来了裴洗的声音。
老头说:“有件事,我跟你说过,希望你还记得。”
裴夏回眸:“什么事?”
“杨诩、叶卢、徐赏心。”
幽暗的水居中,传来这位大翎国相隐然带笑的声音:“你可自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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