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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内,康熙细致地为胤礽上完药,又替他掖好被角,指尖在儿子微蹙的眉心上停留片刻,仿佛想将那病痛带来的褶皱抚平。外间隐约传来的压抑响动和低吼虽短暂,却未能逃过他的耳朵。
他眉头几不可察地一皱,并未抬头,只对着侍立在一旁的梁九功方向,极轻地递了一个眼神。
梁九功立刻会意,躬身一礼,悄无声息地退出了内殿。
一到外殿,梁九功便瞧见了背对着他、僵立在殿柱旁的胤禔,以及那朱红柱子上几点刺目的新鲜血迹和胤禔垂在身侧、仍在滴血的右手。
梁九功心里咯噔一下,无声地叹了口气,这位爷,到底还是没忍住。
他连忙快步上前,也顾不得许多,压低声音,带着十足的关切与劝慰:“哎哟我的大阿哥!您这……您这是何苦呢!
太子殿下吉人天相,有万岁爷和大师在,定会转危为安的。
您若是再伤了自己,岂不是让万岁爷和……和殿下心里更难受?”
他一边说,一边赶紧招手示意小太监去取清水、金疮药和干净的细布来。
“奴才这就叫人给您清理包扎,您快消消气,定定神。”
梁九功的声音放得又轻又柔,如同在安抚一头受伤的猛兽,“万事……总有水落石出的时候,万岁爷圣明,绝不会让殿下平白受这等委屈。
您得先保重自身,才能……才能更好地为殿下分忧啊。”
胤禔紧绷着下颌,没有回头,也没有说话,只是那紧握的左拳暴露了他内心远未平息的波澜。
小太监战战兢兢地端来水盆,想要为他清洗伤口,却被他周身散发的低气压骇得不敢靠近。
就在这时,一直静默旁观的的老僧缓步上前。
他先是看了一眼胤禔血肉模糊的手背,又目光沉静地望向胤禔紧绷的侧脸,宣了一声佛号:“阿弥陀佛。”
他从宽大的袖袍中取出一个质朴的青色小瓷瓶,递向胤禔,声音平和,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施主,皮肉之伤易愈,心火之伤难平。
此药名为‘清宁散’,外敷可止血生肌,内蕴一丝清凉静气之意,或可助施主稍缓灼痛,平复心绪。”
胤禔身形微顿,终于缓缓转过头,看向那瓷瓶,又看向老僧慈和却深邃的眼眸。
老僧继续道,话语似有所指:“金刚怒目,降伏四魔;菩萨低眉,慈悲六道。
怒目与低眉,皆是为了护持。
施主心中有要护持之人,更需善用其心,而非为心火所噬。
殿下醒来,若见施主如此自伤,心中又当如何?”
胤禔沉默地听着,目光剧烈闪动。
他死死盯着那青色瓷瓶,半晌,终于伸出未受伤的左手,接了过来。
瓷瓶触手温润,隐隐透着一股清冽的药香,竟让他翻腾的气血似乎真的缓和了一丝。
他握紧瓷瓶,对着老僧,声音依旧沙哑,却少了几分暴戾,多了几分沉凝:“多谢……大师赠药。”
梁九功见状,连忙趁机道:“大阿哥,快让奴才帮您上药吧!”
这一次,胤禔没有再拒绝。他任由梁九功和小太监小心翼翼地为他清洗伤口,将那带着清凉气息的“清宁散”均匀撒在伤处。
药粉触及皮肉,带来一阵舒适的凉意,仿佛连带着心头的灼痛也减轻了些许。
他闭上眼,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再次睁开时,眼底虽仍有血色,却已重新凝聚起一种冷硬的、属于军前统帅的冷静。
他看了一眼内殿的方向,心中默念:保成,大哥不会乱。
大哥会冷静下来,查清一切,让那些害你的人,付出代价。
*
手上的伤口处理妥当,那清宁散带来的清凉药力丝丝缕缕渗入皮肉,也仿佛一点点浇熄着胤禔心头的焦灼烈焰。
他沉默地站在原地,目光几次掠过静立一旁、白眉低垂的老僧,心中念头飞转。
这老和尚手段通玄,又能以某种力量安抚保成,那他是否……也能窥见这桩阴谋背后的真相?
即便不能直接指认,或许也能给出一些指向性的暗示。
直接问“凶手是谁”太过莽撞,也未必能得到答案,反而可能打草惊蛇,或者触犯某些未知的禁忌。
胤禔沉吟片刻,再次开口时,语气已恢复了惯有的沉稳,只是那份刻意压制的急切,依旧如同暗流般在声音底层涌动:
“大师佛法精深,能洞悉幽微。爷……心中有一惑,不知当问不当问。”
他措辞谨慎,目光紧盯着老僧,“殿下此病来得凶险异常,症状之怪,闻所未闻。
胤禔心中实在难安,敢问大师,依您看,殿下玉体违和,究竟是因外邪侵袭所致,还是……另有隐情,譬如……某些非属天灾,实乃人为的阴损手段所致?”
小狐狸顿了顿:【倒也不算太笨,还知道拐着弯问。】
老僧闻言,眼帘微垂,手持念珠缓缓拨动,似在感知冥冥中的天机。
他并未立刻回答,沉吟片刻,方才抬起眼眸,那目光仿佛能穿透层层迷雾,直视胤禔内心深处那个呼之欲出的答案。
那沉默仿佛带着重量,压在胤禔的心上。
良久,老僧才缓缓开口,声音空灵悠远,如同从云端传来:“施主此问,已触及根源。佛曰:万法缘起。
世间诸般业障,皆非无根之木,无源之水。所谓‘邪煞’,亦是如此。
或源于积年怨念汇聚之地,或起于人心恶念交织之场,然……”
他话锋微微一转,语气变得更为玄妙,带着一种洞察一切的悲悯:“然,欲侵扰真龙血脉,东宫储君,寻常阴秽之气,纵使积聚百年,亦难近其身。除非……”
老僧的目光似乎无意地扫过内殿方向,又似穿透宫墙,望向了紫禁城的某个方位,他的声音低沉下去,却字字清晰,如同刻印在胤禔的心上:
“除非,有‘内火’引燃,‘阴木’添薪,再借‘金风’之势,方能成此燎原之劫,撼动参天大树之根基。”
他看向胤禔,眼神深邃如渊:“施主久经沙场,当知攻城之法。
最强之堡垒,往往非亡于外敌强攻,而是溃于……内部之蚁穴。至于那‘媒介’……”
老僧轻轻摇头,带着一丝嘲讽般的叹息:“或许是一缕异香,或许是一盏清茶,便可悄然种下祸根。
形无形质,存乎一心。
施主是聪慧之人,心中所思,眼前所见,耳中所闻,串联一线,便可见那迷雾之后的……‘缘起之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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