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闻星落适时跑到魏姒身边,紧紧拉住她的手,“娘,咱们快走!”可是她没能拉动魏姒。
她诧异回眸,“娘?”
魏姒反握住她的手,在掌心紧了又紧。
她深深凝视少女,另一只手温柔描摹出少女的眉眼,像是要把她的模样牢牢镌刻在心里。
闻星落敏感地察觉到不对劲,声音带上了一丝颤音,反复去捉魏姒的袖角,“娘……”
“你刚出生时,我正憎恨着世界,因此未能好好看一看你的脸。”魏姒用温暖的手掌心抚摸少女的脸蛋,“等我回过神时,我的宁宁,已经出落成大姑娘了。我们家宁宁,真漂亮啊。”
闻星落眼眶猩红,珠泪啪嗒啪嗒滚落,沉默而执拗地攥紧她的袖角。
魏姒为她擦去眼泪,含笑望向站在她身后不远处的魏萤,“高阳,你带宁宁走,好不好?”
魏萤乖觉地点点头,走上前牵住闻星落。
魏姒又一次摸了摸两个小姑娘的头。
像是寻常人家的母亲叮嘱即将出门游玩的两个孩子,她笑道:“你们两个不可以吵架哦。”
闻星落倔强地抿着嘴唇,透过泪眼凝视魏姒,泪水决堤如断线珍珠。
魏萤牵紧她的手,带她大步朝宝库外面走去。
少女始终不肯撒开自己母亲的袖角,被魏萤拖着,再加上地面晃动站立不稳,细白的指尖才终于从那一截胭脂红刺绣牡丹的宽袖上滑落。
她终于崩溃地失声痛哭,“娘!”
魏姒近乎贪婪痴怔地看着她,连眨眼都舍不得。
直到闻星落被魏萤带出宝库,她才不舍地收回视线。
她抹去脸上纵横的泪水,转身望向宝库深处。
谢折还没有死。
他形容枯槁苍老憔悴,尽管四肢扭曲已没了个人型,却仍朝这边跌跌撞撞地跑来,显然是还不肯放弃逃生的机会。
他无暇关注魏姒等人,只死死盯着宝库出口,算计着自己今日生还之后,该如何报仇,该如何稳固帝位,该如何谋求永生……
魏姒握紧金簪,挡在了他的正前方。
不远处,梅初宜和张亭柳浑身是伤,艰难地爬起来,怀着浓烈的憎恨,一步步朝谢折走来。
华贵的牡丹宫裙,缓缓拖曳过玉石嵌金地砖。
三个女人走向黑暗的身影,被身后倾塌的横梁彻底遮挡。
“谢折,你我的恩怨,就在此刻做个了结吧。”
“不……不……不!”
一只布满皱纹的大手,猛的从横梁底下探出。
却又很快被拖了回去。
利刃插进血肉,男人的叫喊声、怒骂声、求饶声,在倾塌的白玉京里几不可闻。
谢折仰躺在血泊里。
他睁着眼睛,看着穹顶上不断坠落的石块。
脑海中,无意识地浮现出幼时的画面——
彼时他只有四五岁。
他对亲生母亲的印象着实微弱,只有一个模糊的温柔的轮廓,自记事以来,“母亲”这个词更多是和建邺王府里的那位姨娘联系在一起。
姨娘生得很美,是父亲藏在心尖尖上的人物。
起初姨娘对他很好,他们一家三口总是会聚在一起用膳,小小年纪的他穿戴严整,端坐在膳桌旁,看着夕光里浅笑盈盈的姨娘,心里会涌现出莫名的幸福感。
那时,他很想唤姨娘一声母亲。
可是没过多久,姨娘怀上了宝宝。
他看着姨娘抚摸肚子笑逐颜开的姿态,不禁心生妒忌。
姨娘大约发现了他不高兴,于是告诉他,就算她生下了宝宝,她待他也会始终如旧。
他被安抚得很好,在姨娘的孕期连捣蛋都不敢。
可他终究年幼,不明白如果姨娘真的爱他,就不会为他取名“折”这个字。
而姨娘果然骗了他。
姨娘生下弟弟后不久,就被父亲扶正,从此正式成为建邺王府的王妃。
姨娘的眼里不再有他。
那样温柔的目光,似乎永远只会落在弟弟的身上。
那时他刚开始跟着夫子读书,夫子教他不与人争、教他心怀仁善,于是他竭力遏制对弟弟的嫉妒和对姨娘的怨憎,从此住在别苑专心用功,只当他们不存在。
他文武双修,渐渐年少时,结交了一批江湖人士。
他们以游侠自居,快意恩仇劫富济贫,如烈风般从建邺席卷关外,他混在其中,策马扬鞭时,连吹过脸颊的风都是自由野性的味道。
后来,弟弟不知怎的发现了他在外面做游侠。
弟弟觉得很有趣,闹着要他带他一起玩。
他见弟弟可爱,就同意了。
可是骑马的第一天,弟弟就摔断了腿。
姨娘哭成了泪人儿,跪在父亲面前,说他不仅教坏了弟弟,还害弟弟受了伤,求父亲严惩他。
父亲暴怒,勒令他和那群三教九流之辈断绝来往,又罚他跪在弟弟的院子里,挨了五十鞭。
那是盛夏的一天。
黄昏的红色火烧云一望无际,仿佛要把这座雕金漆玉的王府也灼烧起来。
他看着站在廊下掩唇轻笑的姨娘,想起年幼时她的伪装和欺骗,突然很想拧断她的脖子。
夜里下起了暴雨。
寝屋里点着温暖的九枝灯,蒙着高丽纸的窗棂上,映出父亲陪伴那对母子的身影。
他们一家三口,是那样的团圆美满,是那样的容不下他。
谢折在暴雨里笑了起来。
笑着笑着,他沉默地望向漆黑的天空。
他忍不住想,如果他的母亲还在,会是怎样的光景?
他是不是就不用跌跌撞撞受尽委屈地长大?
在他受伤时,母亲是否也会如此心疼偏袒他?
他好想他的母亲。
母亲是创造生命的神明,神明不该死去。
这天底下的母亲,都该好好地活着,保护怜惜她们的孩子。
白玉京正在崩塌。
浑浊的老泪,顺着谢折的眼尾滚落。
他意识涣散,伸手在半空中胡乱摸索,低低地唤道:“娘,我好疼啊……”
魏姒跪坐在他身边,发鬓散乱,鲜血将她的宫裙染成了更深的颜色。
她低头凝视掌心的牡丹金簪。
簪子已经扭曲变形,美丽的金箔牡丹花不再栩栩动人。
可这是她母后生前最喜欢的金簪,是她从谢折的国库里找到的。
“母后,姒姒来找你了……”
魏姒温柔地唤了一声。
她闭上眼,将牡丹金簪紧贴在心脏的位置。
下一瞬,白玉京轰然坍塌,彻底堕入地下深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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