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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周双手紧紧攥着衣襟,指节都泛了白,眼神里满是难以置信,嘴里不停念叨:“不可能……这怎么可能……”他甚至抬手给了自己一巴掌,“啪”的一声脆响,脸颊瞬间红了一片,可他却像是没感觉到疼,只是愣愣地看着二楼的屋子。
直到此刻,他还觉得自己是在做梦。
吴生和赵磊也好不到哪里去。
吴生靠在墙上,双腿发软,若不是赵磊扶着他,早就瘫倒在地了。
赵磊则瞪大了眼睛,死死盯着温禾的方向,嘴唇哆嗦着,说不出一句话。
他们三人之前确实猜测过温禾身份不简单。
能带着护卫,敢跟县丞叫板,定不是普通士子。
可他们就算放开胆子猜,也只敢想到巡查的御史,或者是吏部郎中之类的。
怎么也想不到,昨日还跟他们一起赶路、谈笑风生的两个半大少年,一个是身负爵位的高阳县子,另一个竟是当朝太子李承乾!
更让他们震惊的是,之前那个穿布衣,那个自称教习先生的中年男子,竟然是吏部侍郎长孙无忌。
而那个始终端坐院中、气质平和的布衣男子,竟是大唐天子李世民!
“孟兄……我们……我们昨天还跟太子殿下一起吃饭……”
吴生声音发颤,艰难地吐出一句话。
赵磊咽了口唾沫,点点头,眼神里满是后怕:“还有温小郎君……不,是高阳县子……我们,我们要不要去拿那本数学,和他请教?”
孟周深吸一口气,终于缓过神来,却又突然想到什么,脸色变得更加苍白:“我们之前还不知道他们的身份,说话是不是太随意了?会不会……会不会冲撞了殿下和陛下?”
就在这时,温禾注意到孟周三人的动静,转头看了过来,对着他们温和地笑了笑,抬手轻轻摆了摆,示意他们不用紧张。
孟周三人看到这笑容,却瞬间傻了眼,僵在原地一动不动。
方才还满脑子“天子”“太子”的敬畏,此刻被温禾这熟悉的温和笑容拉回几分现实,竟一时忘了该作何反应。
“那个……”
赵磊最先回过神,眼睛里瞬间泛起光,悄悄拉了拉孟周的衣袖,压低声音道。
“一会咱们能不能去和县子要个墨宝啊?能得一幅,可是天大的体面!”
“要什么墨宝!”
吴生立刻瞪了他一眼,声音压得更低。
“好不容易有机会接触县子,当然是问学问啊!我之前卡在算学的‘均输术’里好久了,要是能和县子请教,再问问能不能要到更高阶段的算学书,可比墨宝有用多了!”
一旁的孟周没接话,只是“嘿嘿”傻笑两声,手还下意识地摸了摸方才自己打耳光的脸颊,眼神飘向温禾的方向,喃喃道:“刚才高阳县子……是对我笑吧?肯定是对我笑的!”
“高阳县子?”
一道声音突然从三人身边传来,打断了他们的嘀咕。
三人抬头一看,只见崔炳正站在他们身后,眼神里满是急切,身上的青色官服还沾着赶路的尘土。
他一听到了“高阳县子”四个字,当即停下了脚步。
“诶诶,你挡着我们看县子作甚?”
孟周正沉浸在“被县子笑过”的喜悦里,突然被人挡住视线,下意识地皱起眉呵斥了一句,语气里还带着几分不耐烦。
还是赵磊反应快,一眼瞥见崔炳身上的官服和腰间的鱼袋,连忙拉住孟周的胳膊,压低声音急道:“孟兄!这是县尊!”
孟周这才看清崔炳的装扮,脸色瞬间一白,刚才的气焰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连忙躬身想要告罪:“县……县尊,草民方才失礼,还望县尊恕罪!”
崔炳却压根没心思计较这些,连忙上前一步,抓住孟周的胳膊,急切地问道:“你刚才说高阳县子?高阳县子在哪?”
“在……在那呢!”
孟周被他抓得一疼,连忙指向不远处的温禾。
不远处的温禾听到动静,抬头看了过来,见崔炳正望着自己,便笑着举起手挥了挥,喊道:“崔知县,这边呢!”
崔炳闻言,立刻松开孟周,转身朝着温禾快步走去,脸上瞬间堆起恭敬的笑容,远远就拱手道:“哎呦,原来是高阳县子!久仰久仰!下官崔炳,忝为郑县县令,早就听闻县子年少有为,今日得见,果然名不虚传!”
他虽从未见过温禾,却早就在长安的官员圈子里听过传闻。
那位年仅十一岁的高阳县子,不仅是百骑统领,还深得陛下与太子信任。
此刻见温禾年纪虽小,却气度沉稳,一眼便敢确定身份。
温禾还没开口,坐在他身旁的李承乾便先抬了眼,语气带着几分少年人的清脆,却又透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你就是本县县令?”
崔炳原本正对着温禾躬身行礼,听到这话,才注意到温禾身旁还坐着个少年。
这少年穿着普通布衫,却坐姿端正,眼神清澈却带着几分锐利,让他莫名心生敬畏。
他狐疑地看了李承乾一眼,小心翼翼地问道:“不知这位小郎君是?”
“孤在问你问题。”
李承乾眉头微蹙,眼眸一横,语气瞬间冷了几分。
“孤”?!
崔炳的心脏猛地一跳,瞬间提到了嗓子眼,脸色“唰”地一下变得惨白。
能自称“孤”的,在这大唐境内,除了太子殿下,还能有谁?
他怎么就没多想!
太子殿下就坐在这儿!
他不敢有半分迟疑,立刻双腿一弯,对着李承乾行起标准的君臣大礼,声音带着明显的颤抖:“臣……臣郑县县令崔炳,拜见太子殿下,臣有眼不识泰山,未能认出殿下,还望殿下恕罪!”
太子啊!
竟然是太子殿下!
就这么明晃晃地坐在客舍的石凳上,和高阳县子一起喝水!
崔炳只觉得双腿发软,若不是强撑着,差点当场瘫倒在地。
他这辈子都没想过,能在郑县这偏僻小地方,同时见到陛下和太子。
“起来吧。”
李承乾故意板着脸,模仿着李世民平日里的语气,说道。
“陛下还有要事处理,不想见你,让孤与高阳县子在此等你,顺便问问你,来郑县游学的士子遭遇歹人袭击,甚至被绑架,为何贵县迟迟毫无作为?连个像样的追查都没有?”
“不不不!启禀殿下,臣冤枉啊!”
崔炳连忙摆手,额头上的冷汗顺着脸颊往下淌,他慌忙用宽大的官袖擦拭着,声音急切地辩解。
“臣得知士子失踪的消息后,立刻就让不良人去查了!只是……只是臣怎么也没有想到,那个卢轨竟如此丧尽天良、良知泯灭、灭绝人伦、伦常败坏、坏法乱纪!是臣识人不明,没能察觉他的狼子野心,让士子们受了委屈,臣有罪!臣愿领罚!”
他越说越急,到最后几乎是语无伦次,只想着把责任都推到卢轨身上,同时表明自己并非不作为。
温禾看着他慌乱的模样,接过话头,语气平淡地问道:“听闻崔知县是清河崔氏出身?”
“是!正是!”
崔炳连忙点头,随即像是想起了什么,又对着李承乾补充道。
“不过臣为清河崔氏南祖支脉,族上曾出北魏冀州刺史崔群,虽非大房嫡系,却也是正经的士族出身。”
他说这话时,语气里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无奈。
他之所以解释,也是因为他听说过,高阳县子与五姓七望不睦。
大房那群人,在长安针对温禾。
若是让他知道,自己是清河崔的,只怕是要为难了吧。
“原来是旁支啊。”
温禾摸着下巴,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
“不过你能做到郑县县令,倒是也不容易。”
崔炳心里一咯噔。
郑县虽偏僻,却属关中之地,离长安不远,算是京畿周边的县,能在这里当县令,绝非普通旁支士子能做到的。
他知道温禾这话是在点他,不敢再藏着掖着,连忙说道:“高阳县子说笑了。臣能有今日,全靠恩师提携。臣曾拜入当今尚书左仆射萧公门下,是萧公举荐臣来郑县任职的。”
他特意提到萧瑀,一是想表明自己有靠山。
二是知道萧瑀如今是太子少傅,还曾在朝堂上为温禾说过话,关系还算不错,或许能借着这层关系,让温禾和太子对自己多几分宽容。
“萧公?”
温禾眼眸微眯,心里暗自思索。
清河崔氏是五姓七望之一,崔炳身为士族旁支,却不依附本家,反而拜入萧瑀门下,这倒是有意思。
想来是他在本家不受重视,得不到资源扶持,才转而投靠萧瑀这样非本姓士族出身的高官、
毕竟对这些基层官员来说,祖上名声再响,也不如眼前的前途重要。
这在大唐并不稀奇,不少士族旁支子弟都会如此选择,以此换取晋升的机会。
“是啊是啊!”
崔炳见温禾提到萧瑀,以为他是看在萧瑀的面子上,神色瞬间放松了不少,脸上的笑容也多了几分真切。
“萧公对臣恩重如山,臣一直感念在心,平日里也不敢有半分懈怠,只求能不负萧公举荐之恩。”
温禾看着他明显放松的神色,听着他刻意强调与萧瑀的关系,当即轻哼一声,语气里带着几分冷意。
“萧公举荐你,是让你为百姓做事,为朝廷分忧,不是让你纵容下属为非作歹,连士子失踪案都查不明白的。”
崔炳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刚放松下去的神经再次紧绷起来,冷汗又冒了出来。
“是是是,是在下失职了!”崔炳连忙点头认错,额头上的冷汗越冒越多。
他眼角余光瞥见不远处的张大广还站在院外,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心里顿时气不打一处来,当即转头对着张大广厉声呵斥:“还不滚进来!杵在外面当柱子吗?”
张大广被这声呵斥吓得一哆嗦,连忙哆哆嗦嗦地走进来,低着头不敢看人。
方才在门口,他就一直在回想前几日见到李承乾等人时的场景。
生怕自己哪里得罪了太子和陛下,直到想起曾“无意”中帮过陛下一次,心里才稍微安定了些。
他那天应该也算是救驾了吧。
可此刻面对太子的威严,又瞬间慌了神。
“不良帅?”
李承乾看着走进来的张大广,小手重重拍在石桌案上,清脆的声响在院子里回荡,语气里满是怒意。
“士子失踪这么大的事,你竟然只让一个不良帅出去查案?案件发生这么多日,你既没抓到凶手,也未曾通报刑部,崔炳,你居心何在!”
这番话掷地有声,正是温禾之前教他的。
既要点出崔炳的失职,也要问出他隐瞒不报的缘由。
崔炳闻言,双腿一软,“噗通”一声跪倒在地,连一句完整的辩解都说不出来:“臣,臣……”
温禾睨了崔炳一眼,心里暗自点头。
李承乾这番话不仅说得流利,连那股储君的威严都带了出来,看来这几日的历练确实没白费。
他上前一步,嗤笑一声,替崔炳把没说完的话说了出来:“别‘臣’了,我帮你说吧,你是怕这件事上报刑部后,会被追究失察之罪,影响你的仕途,所以才故意压着不报,只要不良帅能查到,你便无罪而且还有功了是吧?”
崔炳的头埋得更低了,肩膀微微颤抖,算是默认了。
他从一开始就没把士子失踪案放在心上,只当是寻常匪患,又怕上报后被追责,便想着能拖就拖,却没想到竟牵扯出天子和太子,还闹出这么大的动静。
李承乾见状,小脸板得更紧了,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你这庸官,识人不明,办事不力,还敢隐瞒案情,陛下说了,关内之地不适合你任职,即日起,你便去寿昌县做个县丞吧。”
“那,那是哪里?”
崔炳猛地抬头,眼神里满是茫然。
他从未听过寿昌县这个名字,只觉得这地名透着一股偏远之意。
温禾在一旁“和善”地解释道:“寿昌县啊,在沙洲敦煌郡,离这里不算太远,就是气候干燥了些,不过好在民风淳朴,崔县丞去了,正好能好好历练历练。”
“闲暇时,还能去莫高窟看看。”
“沙……沙洲敦煌郡?”
崔炳的脸色瞬间惨白如纸。
他怎么会不知道沙洲?
那是大唐最西边的地界,偏远荒凉,风沙漫天,和郑县这京畿周边的县比起来,简直是天差地别!
可他不敢反驳,只能强忍着心痛,对着李承乾拱手拜道:“臣……谢陛下恩典,谢殿下恩典。”
“至于你……”
温禾没再理会失魂落魄的崔炳,转而看向一旁的张大广。
张大广心里一紧,以为自己也要被责罚,连忙跪倒在地,语无伦次地求饶:“小人……小人有罪,求县子饶命,求殿下饶命啊!”
“起来吧,谁要罚你了。”
温禾摆了摆手,语气平淡却带着几分郑重。
“你虽只是个不良帅,却也算尽忠职守,之前又无意间护过陛下周全。陛下有旨,特封你为郑县县尉,从九品下,即刻上任,负责协助新任县令追查剩余的涉案人员,安抚被解救的士子。”
张大广猛地愣住了,傻愣愣地跪在地上,半天没反应过来。
县尉?
从九品下的官?
他之前只是个连小吏都不算的不良帅,平日里连见个书吏都要对其点头哈腰,如今竟一步登天成了县尉?
这简直是飞上枝头变凤凰!
“他不会高兴傻了吧?”
李承乾凑到温禾身边,小声嘀咕。
“不过就是一个从九品下的官位,至于这么激动吗?”
温禾无奈地看了他一眼。
李承乾自小长在宫中,哪里知道底层小吏的难处?
对张大广来说,从无品不良帅到从九品下县尉,看似品级不高,却是跨越了天堑,以后不仅有俸禄可拿,还能参与县中政务,对他而言,这就是实实在在的平步青云。
他对着还在发愣的张大广提醒道:“还不谢恩?难不成你不想当这个县尉?”
“谢!谢陛下恩典!谢殿下恩典!谢县子恩典!”
张大广这才回过神,连忙对着李承乾和温禾连连磕头,额头撞在地上发出“砰砰”的声响,脸上满是激动的泪水。
温禾让崔炳和张大广退下,又吩咐百骑暗中保护孟周三人。
毕竟他们知道了太多机密,难免会被士族势力盯上,随后便带着李承乾上了客舍二楼的房间。
“呼。”一进房间,李承乾便长长松了一口气,瘫坐在椅子上,脸上满是疲惫。
“先生,我们难道就这么一直留在郑县?阿耶他们都要回长安了,我们留在这里多无聊啊。”
温禾走到桌边坐下,拿起水壶倒了一杯水,一饮而尽,才缓过劲来,解释道:“陛下让你舅父明着押解卢轨回长安,自己则暗中返回,让我们留在郑县,就是为了吸引士族的注意力。”
“他们知道你我还在这里,就不会怀疑陛下已经回到长安,也会放松警惕。”
他顿了顿,眼神里闪过一丝锐利:“而且,卢轨进长安的那一日,你等着看吧,定会有不少人跳出来,范阳卢氏不会坐视卢轨被审,其他士族也会暗中施压,陛下要的就是这个机会,将他们的小动作都摆在明面上,也好一并解决。”
“我们留在郑县,就是为了给陛下争取时间,让他能在长安布好局。”
没错,李世民走了。
就在长孙无忌走了没多久,他便和一队百骑乔装离开了。
只让温禾与李承乾留在这里。
李承乾恍然大悟,原本疲惫的眼神瞬间亮了起来:“我明白了,我们这是在明修栈道暗度陈仓,等卢轨被押到长安,那些士族的人一动手,阿耶就能将他们一网打尽!”
“差不多是这个意思。”
温禾笑着点头。
“接下来几日,我们就安心留在郑县,看看书,处理些琐事,等着长安那边的消息就好,不过你也别闲着,你这次出来就是为了游学的,你的任务还是不能变。”
“从明日起,你就开始教授这里的孩子识字,我们在这里把声势闹的越大,对陛下越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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