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小说网 > 其他类型 > 枯荣界 > 第七章 转文的闺女联合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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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春心让黄士魁多到育梅家去坐坐,帮干点儿零活,也好加深感情。黄士魁果然听话,趁闲暇时间,帮着抹墙,侍弄菜园子。

    这天,黄士魁来闲坐,小育花正趴在炕梢用旧鞋带编蛇柱挂件玩,不时偷看炕头的姐姐和未来的姐夫。黄士魁逗笑:“小育花,快快长大吧,长大了好找婆家。”小育花斜眼看人,努嘴生气:“姐,看魁子哥说的,你也不管管他。”逗得艾育梅和黄士魁都笑了。小育花下地,到院子里去了。黄士魁主动找话说:“我记得有一回,我从野外打个野鸡回来,在大街上遇到你,故意显示自己的能耐,想赢得你的赞赏,当时你说,‘显摆啥?不就是打个野鸡嘛,有啥了不起的!’还转了一套嗑呢,什么花花溜溜来着,我记不太清了。”艾育梅略一回想,吟咏道:

    花花溜溜一只鸡,风里往来雪里居。

    多言多语把他打,教他莫把老娘欺。

    黄士魁说:“你记性就是好,就是这一套词儿,一下给我造懵了。那时就觉得你不一般,将来肯定有出息。”艾育梅说:“没有你说的那么好。”黄士魁说:“还有一回,穆逢辰在学校前边的树趟子里用弹弓打下一只喜鹊,当着同学们的面死乞掰咧地让你转文,你当时张口就来,造的他很没面子。当时你说什么送他娘来着?”艾育梅又回想一下,微微一笑唱念:

    嘴儿尖尖尾巴长,俩人树下乘阴凉。

    无缘无故把它打,今朝今日送他娘。

    黄士魁评价道:“这首骂人都不带脏字,转文转的俏皮。你说你这么有才,落农村真白瞎材料了。”艾育梅说:“都是屯子生、屯子长的,有啥白瞎的。”黄士魁突发奇想:“赶明个儿咱照相去好不好?”艾育梅问:“照相作啥?”黄士魁很认真地说:“以后你上学不在屯子里,我心里闷屈时能看看。”艾育梅笑道:“你把我当解闷的工具啦?”黄士魁一急,想分辨却说不灵分了:“我,我……”艾育梅逗笑:“咋还喔喔上啦,不用你打鸣。”眼珠一转,张口转文道:

    家鸡一院分雌雄,每天迎来大天明。

    母鸡离家忙寻米,公鸡想娘乱打鸣。

    说完,忍不住“扑哧”笑出了声。黄士魁听到最后一句才醒过腔来,笑道:“你捉弄我啊,我非收拾你不可……”话未说完,伸手抓起了笤帚疙瘩,艾育梅早移到炕脚底了。忽然,窗户外响起一阵“嘻嘻嘻”的笑声,艾育梅从半开的窗户看去,只见小育花正躲在窗台下手捂嘴唇笑个不停。

    黄士魁跑到院里,笑骂道:“好你个小姨子,你听声是不?”小育花笑道:“我姐说的太有意思啦,公鸡想娘乱打鸣呢,嘻嘻嘻!”艾育梅也来到院子里,黄士魁挥动笤帚疙瘩,小育花围着姐姐身体转,让黄士魁打不到。房门口,张嘎咕正看到妙处,“呵呵”笑出了声。房东拐角,秦黑牛探头笑着提醒:“快,快跑,别让他逮着!”小育花看姐姐抱住了魁子大哥,一溜烟跑掉了。

    艾育梅被黄士魁欣喜的目光看得不好意思,急忙松开,红头胀脸地说:“看你,可把育花吓屁了!”黄士魁笑道:“哪有,她知道我是跟她闹着玩儿的。这小丫头,跟个小人精似的。”说完一扬手,将笤帚疙瘩从半开的窗户扔进屋内的炕上。

    阳光暖暖地辉映着院落,牵牛花的枝蔓抓住篱笆墙向上攀爬,心形的叶片密密麻麻遮掩着墙体。小小的牵牛花从叶子里悄悄探出头来,举着娇柔羞涩的花骨朵,竖起妩媚大方的小喇叭。

    艾育梅走到篱笆前嗅嗅花朵,对跟过来的黄士魁说:“你看这喇叭花长的多好看。”黄士魁借机讨好道:“可人比花更好看哪!”艾育梅故意转移话头:“你说的这个人是香惠吧?我看出来了,她对有点儿意思!”黄士魁说:“我们是兄妹,有意思也是白有。”艾育梅说:“你不用打马虎眼。你们那是啥兄妹,一点儿血缘关系都没有。俗话说,英雄难过美人关,香惠那么活泛,隔三岔五就到了你身边,你能抗住?”黄士魁笑问:“难道你担心了?”艾育梅用手把胸前的一根辫稍往脑后一甩,满不在乎地说:“我才不担心呢!天底下,三条腿的蛤蟆不好找,两条腿的人有都是。”

    平日里,艾育梅联合人,且自己顶门过日子,秦家前门房子东屋便成了一群姐妹的嬉闹场所。这天午后,姚锦冠、公冶莲、金书香又在一起叽喳嘻哈,她们羡慕艾育梅去城里读书,也笑话她着急订婚,不时掀起一阵阵激浪似的笑声。

    姚锦冠在姚老美五个闺女里排行老大,虽是个女儿身,可女人味不足,尤其是一脸鸟粪样的雀斑让她的容貌大打了折扣。她招呼道:“来来来,欻子儿!”艾育花忙从炕梢柜旮旯里掏出个布袋子,“哗啦”一下倒出一堆嘎拉哈和一个小口袋来。姐妹们轮番欻玩,用一只手往空中扔口袋,一只手麻利地翻动嘎拉哈,通过搬夹摆压,变着支儿轮儿坑儿背儿,还不停地变换花招,如撂真儿、坐锅子、扒大堆、摸嘴唇等等。

    正玩得尽兴,窗前闪过两个人影,随后房门“咣当”一响,闻大呱嗒刚进屋就挑理见怪:“哎妈呀,不等我来你们先玩上啦,真不够姐们儿意思!”

    这大呱嗒大名闻景凤,是大裤裆闻兴的大闺女,长得人高马大,肩宽腿壮腰圆,极富弹性的皮肤像充足了气一般。她平时嘴尖舌快针扎火燎的,是个通风报信的快手,大凡知道村里发生点啥新鲜事,经她那粗大的嗓门一传播,不消半日全村就全知道了。

    艾育梅盯着闻大呱嗒身后的小妹子问:“这是谁呀?这么水灵。你们看她一笑,露出一对小虎牙,多招人稀罕!”闻大呱嗒把身后羞答答的小妹子拉到身前:“看妹子这身段多秀溜,这脸盘多秀气。不仅长的俏皮,啥事还都爱欻尖儿,见好的可不眼齁……”

    见她话痨,艾育梅提醒:“简单点好吧,屁话少讲,直接告诉我们她姓氏名谁,今年多大。”闻大呱嗒这才介绍道:“她叫任多娇,今年十五岁,她家在咱红原公社,晃常儿就来,一来就住在我干妈家。”姑娘们都知道,闻大呱嗒的干妈是麻脸婆。姚锦冠头脑忽然转过弯来:“哦,原来是麻脸婆的侄女呀!”艾育梅夸道:“长的挺有特点,名字起得也有水平!”黄香惠说:“长的喜兴,看来是个活泛的。”闻大呱嗒说:“她长得不算实准漂亮的,就是会拿情。”这句话把姐妹们逗笑了,见任多娇有些难为情,艾育梅招呼道:“来,一起玩吧!”说着把任多娇拉坐到炕沿子上,让她接着歘玩。

    任多娇呲着小虎牙一笑,把嘎拉哈重新支开。又玩耍了一个时辰,闻大呱嗒从条琴上拿起一个作业本,一边扇风一边说:“这天也太热了,我看有不少人去河套洗澡呢,咱也去玩玩咋样?”提议得到村姑们一致响应,闻大呱嗒下地,拉起任多娇往外走,其他几个姑娘紧跟在后面。小育花也跑出来,被姐姐喝了回去:“你不许去,好生看家。”小育花忙收住脚步,极不情愿地呆立在房东山墙根,看着这些大姐姐们走下了慢坡路。张嘎咕凑上来嘻笑:“看她们,多,多快活!”

    姑娘们叽叽喳喳地走过大队部院子,走向中心道时,鬼子漏从老神树下闪出来,笑嘻嘻地跟了上去,提着公鸭嗓子搭讪道:“哎——你们要干啥去?”加快脚步,跑到村姑们前面,忽然伸开双臂,拦住了去路。闻大呱嗒说:“哎妈呀,好狗不拦路,拦路没好狗,你这是干啥?”鬼子漏嘻嘻一笑:“不干啥,我就是想跟莲子谈谈。”闻大呱嗒说:“哎妈呀,鬼子漏哇,你咋不搬块豆饼照照呢?你咋净想好事儿呢?”金书香也说:“是啊,二哥,人家不同意跟你,你可别死乞白赖的了!”公冶莲冷落道:“行,我现在就告诉你,你别白日做梦了,就死了那份心吧!”鬼子漏继续纠缠:“为啥?我咋得罪你了?”姚锦叶小声对姐妹们说:“咱可跟他扯不起,咱别搭理他。”

    这群姑娘们加快脚步,从鬼子漏身边快速绕过,嘻嘻哈哈地往南村口方向走去。见鬼子漏还跟在后面,大呱嗒板长冲鬼子漏挥挥拳头:“你再聊闲我让你尝尝这个!”鬼子漏怕吃亏,赶紧站住,听着村姑们传来的一阵哄笑声,更是窝了一肚子气。

    柳条河在斜阳的映照下白亮亮一片,焕发出迷人的光彩。河湾浅滩横着一棵又粗又长的倒木,树皮已经被扒去大半,那硬梆梆的身骨、光秃秃的旁枝、鼓突突的树结,如同雕刻出来的艺术品。

    村姑们一路叽叽喳喳来到浅滩,纷纷解开一头秀发,弯下腰用那鳞鳞的清水洗头,水花晶亮亮地被撩起,又晶亮亮地散落下去。看到这群姑娘们如此活泛,几个妇女也经不住河水的诱惑,纷纷下到浅浅的河湾里。艾育梅洗完头,把头发又重新盘好,回头看见黑黢黢的曲卉,就扬扬手叫了一声:“嫂子,过来呀!”曲卉听到招呼走过来,闻大呱嗒逗她:“你不在家看着大蔫,你来干啥呀!”曲卉一阵羞臊:“哎呀!你不要胡咧咧嘛!”

    曲卉的出现,已经使这些各具姿色的女人们大放了光彩,这一逗,笑得这些女人更加灿烂夺目了。曲卉被大家笑得一脸窘相,捂住脸,迈开两腿往回走,被闻大呱嗒几步追上,拽了回来。她们坐在又粗又光的倒木上,看着金光闪闪的细浪说说笑笑。

    日头卡山了,岸上的树影移压到水面上。人们三三两两地回村去了。闻大呱嗒提议:“姐妹们,现在是咱的天下了,赶紧下河里洗澡,凉快凉快,你们敢不敢哪?”姚锦冠说:“你这是跟我们叫号呢,我可不怕架拢,你敢我就敢。”一群姑娘纷纷附和,闻大呱嗒说:“哎妈呀,村里谁不知道我愣扯,我可告诉你们,谁要不下是这个。”说着交叉手腕子,叉开手指乱动。她索性先脱了衣服,扑扑腾腾就下了水。姚锦冠随后招呼道:“来呀,快下来呀,不下水的就成了那个东西啦!”

    一群姑娘纷纷效仿,像一群水鸭子似的撒开欢儿,一个接一个跑入水中,搅得水花翻飞,哗哗作响。曲卉在岸边迟疑,艾育梅就催促她下水,曲卉外衣刚脱掉,被艾育梅嘻嘻哈哈地拉进河里。

    闻大呱嗒游到公冶莲身边说:“哎妈呀,莲子真白净啊!让你一比,都把我比没啦!来,让我稀罕稀罕。”不等公冶莲游开,就一下抱住了,嘻嘻笑道:“我要是个男人,非要你不可。”公冶莲挣扎了几下,嚷道:“你把我当成啥了?快放开我呀!”闻大呱嗒笑道:“这身子骨真滑溜呀!”公冶莲叫道:“育梅,快帮帮我呀!”艾育梅笑着看她俩嬉戏,姚锦冠、金书香就合伙击水,把抱在一起的两个姑娘强行分开,然后互相打起水仗,哈哈大笑。

    她们忘情地洗浴,开心地玩耍,黄昏即将来临还不回家。忽听任多娇说:“岸上有人,小点儿声。”曲卉往岸上看一眼:“别怕,别怕,那是我爹。”姑娘们一看,曲大浪在岸上一边走一边唱《光棍难》:

    光棍难,光棍难,平日里捞不着一口热乎饭,破衣没有人给缝连……

    曲大浪的唱调,高亢中透着哭腔,把个光棍儿难处表现得很到位。一开头把光棍两个字的声调挑得很高,如同吆喝一般。唱完一段,后面都缀着依呼嗨嗨呀呼嗨的花点儿,更显得诙谐幽默。泡子里的姑娘们认真地听着,都露出了会心的笑容。

    曲大浪的歌声渐渐远去了,姑娘们洗完澡,穿好衣服。离开横倒的朽木时,曲卉不经意间,看见柳树丛里有个人影,吓得一激淋,惊叫道:“有人偷看!”一群姑娘本能地躲在朽木后边,向柳树丛里仔细分辨,树枝间果然有人影。“真是缺德带冒烟了!”闻大呱嗒骂了一句,要去看看是谁,她迈开大步,奔向柳树丛,大声吼喝:“出来,快给我滚出来!”当又粗又膀的身材出现在柳树丛,那偷窥者连跑都没敢跑就堆缩在草地上了。

    “是谁?”姑娘堆里姚锦冠喊问。

    “还能有谁,是缺德鬼,鬼子漏。”

    闻大呱嗒揪住他脖领子,像囚犯一样押到姑娘们面前,摁在地上开始审问。

    “哎妈呀,鬼子漏,你个损玩意,人家姑娘家洗澡,你说你个大光棍子来偷看啥?你有瘾哪?”

    “兴你们上河湾,就不兴我上河湾哪?这柳条河也不是谁个人家的,我看河水还看出孽了?”

    “柳条河那么长,你为啥看我们洗澡?为啥拿走姑娘家的衣服?”

    “我,我逗你们玩儿?”

    “哎妈呀,我看你是不怀好意,成心撩闲!”

    闻大呱嗒蹬了鬼子漏一脚,一边指点一边命令:“赶紧认错,管我们叫姑奶奶,不然绝不饶你!”姑娘们一轰声的嚷嚷:“对,认错,叫姑奶奶!”闻大呱嗒双手掐腰,像个铁塔似的,鬼子漏生怕她动手,急忙跪地求饶:“姑奶奶!饶了我,我错了!”闻大呱嗒厉声问:“哎妈呀,我非得收拾收拾你不可。”跑到不远处的水洼子捞了两把泥糊糊,回来一扬手,“啪叽”一下,将左手的泥糊糊摔到了鬼子漏的脸上,问道:“你看到啥了?”鬼子漏用手一边抹刷脸上的泥糊糊一边说:“我啥也没看到。”闻大呱嗒警告说:“哎妈呀,还算你机灵。再敢偷看,我非把你眼珠子抠出来当泡泡踩不可。”鬼子漏彻底告饶了:“我不敢了,不敢了。”金书香替鬼子漏解围说:“算了,算了,惩罚一下就算了。”闻大呱嗒说:“看你本家妹子的面子,今天就饶了你这一回。”说完,去河边洗了手,和姐妹们嘻嘻哈哈地回村。

    鬼子漏站起来“呸”了一声,操着公鸭嗓骂道:“倒霉,没打着黄鼠狼倒惹了一腚骚。”冲远去的姑娘们嚷道,“我告诉你们,我可是有根基的,等我得势那天有你们好看的!”

    时光飞快,转眼艾育梅开学的日子到了。一大清早,黄士魁顶着零零星星的雨点儿来送未婚妻,帮着打点了行囊。郑校长、后院秦家一帮人也都来了。

    郑校长嘱咐艾育梅:“记住,知识能改变人的命运,一定要把握这次上学的机会,无论多苦多难,都得把这三年坚持下来。”艾育梅点点头说:“嗯,我一定好好用功,不会荒废了学业的。这些年为了让我上学,您没少操心,我都记在了心里。”他拉着妹妹的手说,“育花,要好好看家,有啥事儿就找姑姑,找姑奶,姐姐放寒假就回来。”对亲人们说,“育花还小,你们多照应些。”艾淑君说:“你安心上你的学,自己多照顾自己,家里你就别惦记了。”张嘎咕摇晃了一下大脑袋,拍着胸脯说:“还有我呢!”艾育梅又摸着黑牛的脑袋嘱咐:“听姑奶话,多帮着干点儿零活儿,别惹姑奶生气。”秦黑牛不住地点头。妖叨婆提醒说:“时候不早了,别误卯。”黄士魁说:“姑奶放心,时间有余,赶趟的。”说完,背起行囊,跟着未婚妻出了胡同口。

    到了红原公社低矮狭窄的长途客运站,黄士魁买了一张票,把艾育梅送上了一辆红色长途汽车。汽车开动时,他见艾育梅从拉开的车窗探头回望,便挥了挥手。

    从红原公社回来,刚要跨入老宅院门,就听一声娇滴滴的声音叫道:“魁子哥!”他扭头一看,是黄香惠从前院胡同口走过横街来到了面前。只见半袖白衬衫吊带格条裙裹着窈窕的身段,斜垂的刘海儿遮不住粉嫩的瓜子脸,弯弯的柳叶眉衬托着水灵的丹凤眼,那一副含羞微笑的神态在余晖斜照里更显妩媚动人。

    黄士魁心说,这丫头出息得越来越好看了!听见香惠娇滴滴的叫声, 他咽口唾液,矫正了神态,嘴上却问:“啊,找我有事儿吧?屋里去吧?”香惠没动地方,低眉忸怩:“啊,不了,就想在这儿跟你说说话。”黄士魁笑问:“你有啥心事儿吧?”香惠捋一下刘海,轻声软语地说:“还记得吗?咱打小总腻恋在一起,那时候多有意思!”黄士魁微微点头说:“那些事儿这辈子也忘不了,想想都美!”

    黄士魁比香惠大一岁,曾在一个屋檐下生活,可谓是两小无猜。虽然长大了,但在一起玩耍的那些往事都深深刻在了心里。土改第二年早春,大地回暖,草皮子泛绿,老神树偌大的树冠笼罩在明媚的阳光里,枝头那一抹绿色正显露着勃勃生机。三五成群的孩子们在村公所院子里做游戏,贾大胆把七八个小伙伴招呼到一起,在树下变着花样唱童谣。喧闹声一浪高过一浪,吸引了一些乡民们驻足观看。魁子领着香惠加入进来,一时间兴致又高涨了,把那《对口令》唱得十分尽兴。

    黄士魁领唱,一群小嘎子们齐声附和:

    小孩小孩咱俩玩,干啥玩? 打火镰。火镰花,买甜瓜。甜瓜苦,买豆腐。豆腐甜,买只船。船没底,买个笔。笔没头,买个牛。牛没角,买个马。马没鞍,上西天。西天漏,扯红布。红布条,嗑马嚼。

    小嘎子们一齐唱:

    嗑一嗑二嗑金桥,金桥底下落花瓢。落什么落?朱八戒,猪什么猪?耗子窟。耗什么耗?儿马尿……

    正玩得尽兴,从小学校门前忽然传来一声公鸭嗓起的高调:

    喇叭吹呀吹,吹到老马家。老马家下雹子,专打秃脑瓜后脑勺子。

    鬼子漏故意抬高公鸭嗓起哄:

    喇叭吹呀吹,吹到老黄家。老黄家下雹子,专打带户鲁后脑勺子。

    一个小嘎子喊:“带户鲁子是谁呀?”鬼子漏嚷:“魁子呀。”魁子一听就火了,飞奔过去,把鬼子漏撂倒在地,啪啪扇嘴巴子,一边打一边问:“你说谁是带户鲁子?你也是随娘改嫁的,你是啥?”鬼子漏只好承认自己是带户鲁子。三喜子从村公所出来,强行把他们拉开。

    “我家孩子犯了多大的错?就给我们这么打呀?你瞅瞅打的鼻青脸肿的,打坏喽咋整?啊,你家孩子是孩子,我家孩子不是孩子咋地?”钱五铢找上门来这一通闹,老憨觉得很没面子,让魁子给认错,魁子不肯。二禄火上浇油:“这还了得,可不能护犊子任孩子性。棍棒底下出孝子,不打不成器。”经这一加钢,老憨气上了茬,一抬手照魁子的左脸就是一耳光。黄老秋把老憨拉开,数落道:“你真是憨人,咋跟孩子一般见识呢,就会动武把超的章程……”

    魁子自从来到这个世界上第一次挨打,心里别提有多委屈了。他捂着脸蛋子哭得非常伤心,跟母亲说:“妈,咱不在这待了,回上江吧!”老憨见魁子从箱子里翻出红布契约就更来气,上去一把夺过,“咔呲”一下撕出个豁口,春心和老憨扭打在一处,黄老秋强把两人拉开。魁子捡起红布契约,呜呜哭着跑出门去。香惠寻到老神树,挨着魁子坐在长条青石墩上说话。

    “老叔是怕你惹祸才动手。”

    “好端端的契约被他撕坏了。”

    “撕坏的口子不大,撕坏的地方没字。”

    “这契约能证明我是梁家根儿,这上面说我十四岁得回上江。”

    “哦,你这么在乎这个,回去让老婶给缝上就好啦!”

    两个孩子忽然觉察到了背后有人轻挪脚步的声音,一起慢慢回头,见一个非常熟悉的女人背影正从中心道往北缓缓移动。魁子一眼认出,那是世上最慈爱的母亲,她一定是不放心,是来寻看他的。

    睡到小半夜,魁子觉得一只大手在抚摸自己的左脸蛋子,装睡时感受到那是养父粗糙的大手。他继续装睡,听母亲说:“你别贱了,别弄醒他。”养父抽回手,叹口气:“我,也舍不得打他。若是不打咱孩子,人家也下不来台呀!”母亲说:“其实,你打他都不如打我了,你打他疼在我心里。”魁子偷看母亲一眼,母亲正在油灯下飞针走线,仔仔细细地缝合红布契约。

    “以后不兴你再打他,若再打他我就和你打八刀。”

    “往后我一个手指头都不动他。”

    听养父下了保证,魁子眼里的泪水就一股脑地涌出来,心说:“往后,我再也不惹爹妈生气了。”

    黄士魁正沉浸在往事的回想中,被又一声娇滴滴的“魁子哥”拉了回来,香惠娇声颤语地问:“魁子哥,你看我和育梅比,哪个带劲?”黄士魁搪塞道:“这可没法比较,不好回答。”香惠摆弄着辫梢,逼他必须回答,黄士魁却迟迟不语,贪婪的品味着这女子身上散发出来的青春气息。香惠便歪着头观察黄士魁的脸面,似乎想揣摩出魁子的真实心理,急切追问:“实话实说呀,哪个带劲?”再三追问下,黄士魁只好扮个鬼脸,笑着回答:“都带劲。”

    对于这种两头都不得罪的话,香惠显然不满意,跺着脚说:“人家是让你比较,你咋能这样糊弄我呢?”黄士魁被这女子撒娇的样子弄笑了,解释说:“我说的是真话,没糊弄你呀?她有她的美法,你有你的美法,她美在文静上,你美在活泛上……”

    二禄在自家胡同口抻长了脖子,看他俩在一起有说有笑的,走过来对香惠嚷道:“死丫头,怎么回事?你疯啦?快死家去!”香惠央求:“爹——,我跟魁子哥说说话还不行吗?”二禄虎着脸,横叨叨地说:“爹什么爹,叫出天花来也不行,就你那点儿小心眼儿我还不知道!”

    春心从横斜的街面走回来,见二禄对香惠使横,说道:“二哥你干啥呢?对闺女咋那么凶?像吃了枪药似的。”见香惠还不动地方,二禄催她麻溜回去,香惠很不情愿地跟着养父离开院门,穿过横街,进了前院胡同里。二禄一边往回走一边放狠话:“我告诉你,往后你少跟他打恋恋,让我再看见你跟他在一起,看我咋收拾你!”香惠回家的步子放得慢,还不时回头看。黄士魁一时愣了,他虽知道了香惠的心思,但他马上打消了非分之想。

    晚饭时,春心喝着大碴子粥,拿筷子把碗边子磕得脆响,对黄士魁笑而不语。黄士魁有些不好意思:“妈,你咋啦,咋光笑不说话呢?”春心拿一截青绿的葱叶,用大拇指豁开,然后卷了又卷,到酱碗里抿了一下,送到嘴里咀嚼:“你收工回来,她特意收拾得溜光水滑的,八成是特意给你看的。”黄士清好奇地问:“妈你说的到底是谁呀?”春心说:“你不懂,别好信儿抠根儿。”黄士魁假意寻思:“不会吧?”春心笑了笑:“你不用打马虎眼,你心里其实明镜似的。我发现这小丫头最近好像心野了,她对你肯定有点儿那个意思。”

    黄老秋也露着豁牙笑了,用筷子往窗外指了指:“你是说前院那丫头吧?男大当婚,女大当嫁,都到时候啦!”春心告诫道:“魁子,我可提醒你,你已经订婚了,做事可要把握好分寸哪!等育梅一毕业就张罗给你成家,这期间可得经得住招惹,拿捏好分寸。如果让人家说咱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背后戳咱的脊梁骨,那就不好了。”黄士魁吃了口饭,又夹了一丝蒜茄子放到嘴里:“妈,你放心。我只当她是我妹子,不会越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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