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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树十字坡,客人谁敢那里过?肥的切做馒头馅,瘦的却把去填河。六七年前正是河北地区经历浩劫的时候,兵、匪、贼、夷、盗四处横行,沧州府虽说临海稍偏,但也是一块肥的流油的地盘,没少遭霍霍。
这种时代背景下,能安稳的把店开到现在的店掌柜,会是什么好人?
满口答应着会照顾好醉到不省人事凌晨,笑呵呵的点着头送走了一家三口和四个年轻家仆后,店掌柜的眼中冒出了微不可察的精光。
“毛驴子,把他抬进去。”
熟练的对着小二哥吩咐一声后,店掌柜佝偻的背缓缓直了起来,先前那股老实豪迈的气质,也在下一刻变得煞气盈盈。
小二哥也跟先前不同了,原本憨厚阳光的脸色消失不见,眼色也变得有些狠厉阴鸷。他掰着凌晨的肩膀翻了翻后,见道上无人,便放心大胆的对走到青骢马旁边解缰绳的店掌柜抱怨道:
“二舅,这个太瘦了,做包子馅怕是剔不出二两肉。”
店掌柜解下缰绳,就把马儿往屋后扯:“那就算了,拉后面宰掉,挖个坑埋了。哎,埋远点,我看他是个有身份的,别叫官府查出什么来。”
“晓得了~”
小二哥应了一声,回到茶桌旁抓起凌晨的胳膊就搭在自己的脖子上,搂住他的胸腰往起来抬,没想到看起来偏瘦的凌晨竟然如此沉,他咬着牙使出吃奶的力气才摇摇晃晃的扛起。
“二舅,不成啊,这厮敦实,我一个人扛不动啊!”
“废物!成天就知道吃酒逛窑子,这么点小事还要我一把老骨头出马,明个就滚回你老子娘那里去!”
面对舅舅的嫌弃和辱骂,小二哥只能幽怨的看上他一眼,在心里默默的思索着明年正月高低也得剃个头。
舅甥二人一起将凌晨抬进了屋子里,从后门出去,来到屋后摆放着一堆杂物的篱笆园里。
园子里胡乱停放着大铁锅、宽大的案板、石头凿着掏出的水槽子,以及一些装有女子服饰的木箱子、书生背的便携式书箱、脚夫挑的扁担筐、还有一辆有些发旧的马车。从这些东西的不和谐搭配就能知道,这都是以前的客人留下来的。
至于客人去哪里了……
道上的事我劝你少打听。
将凌晨丢在宽大的案板上,把他的腿抬上去后,店掌柜微微有些气喘:“你先去磨刀,我把店门关一下,免得有没眼色的憨货撞进来。”
“好。”
店掌柜揉着胳膊来到店门前,将打烊的牌子挂到门框下后,把竖板挨个插着立起来,正式歇业。
做完了这些后,他又牵着凌晨的坐骑从杂草丛生的灌木丛里绕到篱笆院里,将马拴在了车辕上。
上次弄到这辆马车后,因为长时间没有进到合适的新货,无奈之下只能把那匹老马宰了,做成包子馅周转一下资金链,导致马车也废了。
没想到今天又得了一匹好马,又是有车一族了。
做完这一切后,店掌柜走到凌晨身边,开始舔包。
小二哥坐在一旁的水槽边上,拿来一把剁骨刀,将水捞起撒在磨刀石上后,一手握住刀柄,另一只手伸出指头按压住刀身,开始来回“莎莎”的磨刀。
店掌柜搜了凌晨的两个袖筒,发现只有一些散碎银钱,并没有大银锭。他不信邪的又摸了摸胸襟里面,结果什么也没摸到。
靠,这厮怕不是个吹牛皮的吧?
先前说的那叫一个天花乱坠,好像人生只有诗和远方。道理我都懂,可旅行是要钱的呀?你从青州府渡河而来,身上就只有这么点银两?
店掌柜看着昏睡中的凌晨,莫名有点来气,正要发作,突然意识到还有坐骑没有检查,于是狠狠的瞪了凌晨一眼,脸色不悦的去到马儿跟前,翻查马鞍下面挂着的布袋。
另一边的小二哥将大拇指指肚放在刀刃上轻轻刮了刮,感受到指尖传来的锋利后,他满意的露出笑容,握着刀起身,一边挽着袖子一边来到了凌晨身边。
将凌晨胸口的衣服扯开,露出细皮嫩肉的前胸后,小二哥这才发现他这身衣服料子好像还不错,一起埋了怪可惜的。于是便将剁骨刀往案板上一插,双手扯在凌晨的脖领上,准备先把衣服给扒下来。
“等会!”
有那么一瞬间,对这里发生的一切浑然不知的沧州知府的乌纱帽连带着脑袋一起松动了一下,差点就成了下头男。
“怎么了二舅?”
店掌柜呆立在马儿旁边,一双黑中带白的眉毛紧紧皱在一起,手里捏着采诗官的令牌,脸色比吃了屎还难受。
“呸!倒了血霉!”店掌柜烦躁的将令牌塞回马鞍下的布袋里,扭头看向躺在案板上的凌晨,脸色变幻了好几回,最终无奈的叹了口气。
“唉!又黄了一桩!”
小二哥疑惑的松开凌晨的衣服,不解的来到二舅身旁,看着毛色油亮的骏马一头雾水——
“到底怎么了啊二舅?”
“这厮竟是个采诗官,动不得……”
“踩屎官……那是个什么官?”
店掌柜听后顿时气不打一处来,一巴掌拍在外甥的后脑勺上,拍的他差点跳了起来!
“蠢材!杀了采诗官,你我在这沧州府就待不下去了,不止如此,你老子娘和舅母都得进大牢!”
啊?
小二哥听到这话后,又懵又惊!
“有……有这么厉害吗?”
“怎么没有?跟你说了多少次了,江湖不是那么好混的,只有狠劲不动脑子,一辈子都只是个小喽啰!这采诗官代天巡视,莫说你我,就是府衙里的那些官老爷们见了,也得好吃好喝伺候着巴结奉承。”
“咱们悄悄做了他,有谁知晓?”
“对啊,我也觉得此事可行,埋远点不就得了?”
店掌柜盯着手中的令牌,恨铁不成钢的骂道:“你们真是蠢到家了!根本不晓得这其中的利害,若是……嗯?!”
谁在说话??
小二哥也突然反应了过来,猛的扭头向着四周看去——
身旁空无一人,除了他跟二舅、以及面前的马儿之外,篱笆园里静悄悄的,只有风声。
这……
马成精了?
当他再次将目光投向案桌上后,发现上面空空如也,那醉酒的采诗官已经不知所踪。
舅甥二人互相对视一眼,暗叫不好!小二哥立刻奔向案桌,眼里只有自己刚磨好的那把剔骨刀!
待他奔至案桌旁,即将要拿到刀时,瞳孔瞬间放大!
那把刀竟然自己飞起来了!!!
刀锋在空中变幻着角度飞舞,下一刻,猛的朝着他劈去!被震惊到无以复加的小二哥还在懵逼中,大脑一片空白没有反应过来,就被一刀封喉!
看着外甥背对着自己,莫名其妙的捂着脖子躬下身子后,店掌柜第一时间也没有反应过来,直到他定睛看清地面上多出一滩黑红色的血迹后,才后知后觉的惊出一身冷汗!
吞了一口口水,没有一丝犹豫,他立刻将手伸向拴在车辕上的缰绳结,想以最快的速度解开绳结骑马出逃。
但是下一刻,他就感觉自己的手被一只手握住,可眼中明明什么都没有!
“啊!!”
纵使店掌柜杀人如麻,恶贯满盈,身背数十条性命,却也被眼前无法解释的现象吓的浑身一颤!惊吼着松开了缰绳,向后一退,一屁股摔倒在了地上!
见……见鬼了!
店掌柜坐在地上,双手扶着地面,双腿蹬着沙土向后退去。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直觉告诉他,不要管其他的了,逃!没命的逃!!
退了几步后,他强撑着有些发软的身体转身爬了起来,立刻就向着篱笆园的竹编围墙冲去,却又感到脚下被什么东西勾了一下,失去平衡一个狗吃屎重重的趴在了地上!
“咳咳……”
摔到疼的说不出话来,满脸是土的店掌柜知道今天自己估计是栽了,可究竟是怎么栽的,他完全想不通,迄今为止连那人的影子都没有见到!
“官……官爷!纵使要杀,也叫某家死个明……明白!”
“大叔,人这一辈子难得糊涂,有什么话去问地府判官吧,魏钟陆崔,总有一位能解答你的疑惑!”
听到身后传来声音,店掌柜想也没想就将偷偷捏在手中的沙土朝着身后一把扬去!听到耳畔传来一声蕴含怒意的“草”后,他立刻爬起来飞身扑倒篱笆墙,不顾手上的竹刺扎肉,嗖的一下就窜进了杂草丛里,玩命的飞奔!
“哈哈哈哈~~小牛犊子,跟你爷爷玩?学着点,这才是老江湖!”
隐身的凌晨一把将脸上的灰土抹去后,咬牙切齿的提着刀就追进了草丛里。
娘的!阴还是这老东西阴啊!刚才就该一刀劈了他的脑瓜瓤的,自己有点废话过多了!
不过不要紧,如果个个都跟人机一样站着等我宰的话,那还有什么意思?
“呼呼~呼呼~呼~”
跑出最新世界纪录的店掌柜压根不敢去大路,那人手段诡异,又有坐骑,上了大路完全是找死!唯有在这道旁草丛里躲藏逃避,才能寻得一线生机!
成大事者,都有一个共通的优点,那就是会复盘,能从失败中寻找原因,总结不足,哪怕是在亡命路上。
他这才想起来,这个该死的采诗官一上来就直接说不要包子,明显是个常年行走的,知道行里的规矩。
是自己被对方年轻的外表和坦率的言行给骗了,天真的以为他只是因为天热不想吃包子!
不过没事,到底还是自己棋高一筹,待到……
“我这一生漂泊四海看淡了今朝~
月高高的挂无瑕~
人生能有几次机会相聚甚是少~
情谊别轻易放掉~”
身后突然传来越来越近的尖声高歌,瞬间打断了店掌柜的思绪,吓的他脚步一软、差点摔倒在地上,小腿传来一阵酸热!
我他妈究竟招惹了个什么玩意儿?都这个时候了他竟然还在哼曲儿?!
甚至最后一句还翘了声戏腔!!
变态吧?!!
夜幕降临,荒草野丛,身后跟着不紧不慢、雌雄难辨的戏腔,人世间还有比这更恐怖的画面吗?
“莫要逼人太甚!房灶台下风门里有个小箱,里面的金银珠宝你这辈子也花不完!采诗官才几两俸禄?何至于此!兔子急了还咬人呢!!”
“啊~~多谢告知,不过杀了你,那些宝贝也是我的~”
从声音判断,感觉对方距离自己已经不足十米了,胸腔跟针刺般疼痛的店掌柜实在跑不动了,干脆就滚进一旁的草堆里,深深的呼吸了两口之后屏住呼吸,静悄悄的伏下身子,准备以死相拼!!
既然你铁了心要赶尽杀绝,那就都白活!
可他憋了半天的气,周围却突然安静了下来,明明早就该追到自己面前的人却跟消失了一样,无声无息。
究竟……怎么回事啊!
对方真的是采诗官吗?除了那块象征身份的牌子之外,哪里还有一丁点采诗官的固有特征?
憋到最后,店掌柜明知道这个时候呼吸会将自己处在不利的地位,可是如果再不换气的话,都不用对方动手,自己就先憋死了!
于是他只能努力压制着胸口传来的闷热,使劲吸气,缓缓吐气,尽量让自己不要发出太大的声响。
“沙沙”
下一刻,正前方传来一声草丛晃动的声音。
没有一丝犹豫,肾上腺素飙升的店掌柜从草丛里暴起一跳,飞在空中想用全身力气压倒对方,伺机夺刀反杀!
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可是,当他气势汹汹的扑倒在传来声响的地方后,大脑“嗡”了一声,一颗心如坠冰窟,彻底绝望了。
手里只摸到一根又细又长的枯树枝。
娘的,太阴了……
后脖子处传来一阵巨力撞击,紧接着一股火辣辣的疼痛感直冲天灵盖,趴在地上的店掌柜只感觉眼前一黑,便什么也看不见了。
愿天堂没有采诗官。
哦,差点忘了,
他应该去不了天堂。
那没事了。
大火映红了官道旁的土路和树木,伫立在这里的茶摊土房正在熊熊燃烧。一人一骑慢悠悠的向着前方灰蒙蒙的夜路走去,马鞍下原本干瘪的布袋此刻鼓鼓囊囊。一道颇为欢快的戏腔再次响彻在夜幕下的旷野之上——
“门前雨落下~~我浪迹天涯~~
有儿女情长~~悲欢离合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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