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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伟光手里的《解放军报》“哗啦”一声,被他捏变了形。他没抬高声调,林凤霞却感到空气凝固,温度骤降。
他问:“她怎么说的?”
林凤霞胸口那块烙铁烧得更旺,她深吸一口气,把李娟学来的字句倒了出来。
“我拿全院的孩子当小白鼠,试我那来路不明的野方子。”
“我这么推销宝宝霜,是想拿这东西当梯子,巴结领导,给你铺路。”
每说一句,铁皮桶提手就陷进掌心一分,刺骨的凉意和痛感,让她脑子愈发清醒。
陆伟光听完,一言不发。
他起身,高大的身影在屋里投下一片沉沉的阴影。
他没去安慰她,也没说“别生气”,只是走到窗边,看向家属院那些星星点点的灯火。
林凤霞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这“巴结领导、给他铺路”的罪名,对一个正直的军人,是莫大的侮辱。
屋子里静得只剩下墙上挂钟“滴答”的声响,和两个小家伙无知无觉的咿呀声。
小安国穿着件小褂子,光着两条小腿,似乎也觉察到屋里头那股子不对劲的劲儿,扶着小木床的围栏,颤巍巍地自个儿站了起来,小脑袋先瞅瞅自家娘,又扭过去瞅瞅窗边那个跟山一样戳着的爹。
他瘪了瘪没长几颗牙的小嘴,含含糊糊地喊了一声:“爸……抱!”
这一声细细嫩嫩的,像往结了冰的湖面上砸了颗小石子儿。
陆伟光穿着件洗得发白的军绿色旧背心,闻声转过他那山一样稳的身板,迈着大步就过来了,却没先去抱那伸着小胖手要抱的儿子。
他几步走到林凤霞跟前,伸出那只生满老茧,指节粗壮的大手,从她手里把那只都快被她指头抠变形的铁皮水桶接过来,稳稳当当搁在了地上。
然后,他用那只刚拿过水桶的手,轻轻地盖在她那因为使劲儿都泛出青白色的指节上。
“瞧你这手,冰坨子似的。”
他反手把她冰凉的小手整个裹进自己宽厚温热的掌心里,轻轻搓了搓。
“犯不着为那种长舌妇气成这样,不值当。”
“我不是气!”林凤霞猛地抬起头,一圈红丝迅速漫上眼眶,声音都有些发哽,“我是觉着恶心!她咋能那么埋汰人!埋汰我的东西,还往你身上泼脏水!”
“我晓得。”陆伟光攥了攥她的手,掌心的热度熨帖着她,“她那张破嘴,攻击的哪里是宝宝霜,分明是冲着人心去的。”
张桂芬那娘们儿,毒就毒在这儿,她不跟你掰扯东西好不好使,专挑人心里的那点儿怕和疑下手。
“跟那种烂泥坑里打滚的货色去吵,没的把自己也给弄得一身腥臊。”陆伟光拉着她,让她在桌子边那条旧板凳上坐下,“咱们不跟她吵,给她来个釜底抽薪。”
“釜底抽薪?”林凤霞脑子还有点懵,一时没转过弯来。
“她说你那方子来路不正,是啥‘野方子’,不牢靠,是吧?”陆伟光松开她的手,端起桌上缺了个小口的搪瓷缸子,咕咚咕咚灌了大半杯凉白开,用手背一抹嘴,目光沉静如水,“那咱们就让它变得正大光明,板上钉钉,让它成全军区最稳妥的东西!”
他目光定定地落在林凤霞脸上。
“她说你拿这玩意儿巴结上头,想给我铺路?”他嘴角勾起一丝冷冽的弧度,像出鞘的刀子,“那咱们索性就把这‘梯子’,当着所有人的面儿给它拆了,再一人手里塞一截!”
林凤霞的心“怦怦怦”跟擂鼓似的,差点没从嗓子眼里蹦出来。
陆伟光指节分明的手指在斑驳的旧桌面上轻轻敲了敲,一下一下,沉稳有力,一字一句,清晰地把计划摊开来。
“明儿一早,你把做好的那些宝宝霜,还有你记下来的那个‘方子’,都拾掇利索了。咱俩一块儿上卫生所,找杨主任和刘医生去。”
“找他们?”
“对。”陆伟光指关节在桌面笃笃轻敲,像是在敲定一个不容置疑的军令,“头一条,咱们主动把宝宝霜送过去,让卫生所正儿八经地检验里头都有啥成分。检验的过程,还有最后的结果,写个大字报贴出去,让全院的人都瞅个明明白白,清清楚楚!”
林凤霞的眸子噌地一下就亮了,像被点着的两簇小火苗!
“再来,”陆伟光声线依旧平稳,却带着一股子斩钉截铁的劲儿,“你就跟杨主任提,说你自个儿乐意,把你那个‘奶奶的方子’,无偿地,捐给咱们部队的卫生所。往后啊,就让卫生所统一采买原料,统一制作,免费供给所有有需要的军属和孩子们使唤。”
“咣当!”林凤霞一激动,猛地从板凳上弹了起来,带得身后的板凳腿儿在水泥地上一歪,翻倒在地。
捐出去!
把方子就这么捐出去!
乖乖隆地咚,这一招,简直是太绝了!釜底抽薪,打蛇打七寸啊!
方子成了部队公有的,安全问题自然有卫生所背书。
无偿捐献,“巴结领导、牟取私利”的脏水不攻自破!
这不是辟谣,这是站在道德高点,用阳谋碾压一切阴私!
张桂芬那点小心思,在这份“大义”面前,渺如尘埃!
“我怎么就没想到!”林凤霞激动得脸颊泛红,胸口火气瞬间化作热流,通体舒畅。
“你只想着自证清白,我却想着一劳永逸。”陆伟光把她按回凳子,抱起有些不耐烦的小安国,在他肉嘟嘟的脸蛋上亲了一口,“这事,我主导,你写好方子,剩下的交给我。”
安国咯咯笑起来,伸手去抓他的下巴。
小床里的二宝也挥舞小拳头,发出“啊咕”声。
看着丈夫和一双儿女,林凤霞纷乱的心,彻底定了。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
夫妻俩像什么都没发生过,吃了早饭,把孩子托付给过来帮忙的李娟。
林凤霞用干净玻璃瓶装了满满一瓶宝宝霜,又在一张稿纸上,一笔一划写下“编造”的方子。
陆伟光换上笔挺军装,肩章在晨光下熠熠生辉。
他没带东西,只是牵着林凤霞的手,两人并肩走出家门。
家属院的水池边,比昨天更热闹。
张桂芬被几个军嫂簇拥在中间,手里拿着个没洗的菜盆,唾沫横飞。
“……我跟你们说,她一个乡下来的,懂什么医理?万一那方子里有啥相生相克的,吃出问题是迟早的事!我这都是为了大家好,才冒着得罪营长夫人的风险,说实话……”
她眼角余光瞥见陆伟光和林凤霞走来,心里“咯噔”一下,反而挺直腰杆,拔高嗓门:“哎,有些人啊,就是心虚,你看,这不就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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