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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明远闻言色变,显是未曾虑及此节。「更何况,那幽蛇侍僧说过只有一人能离开此地。」林昭然轻叹道:
「这意味着一旦我们中有人脱离轮回,其余仍在时光回溯中的旅者都将湮灭——确切而言,是从存在层面被彻底抹除。」
「此事尚无定论。」张明远反驳道:
「那蠢蛇如何知晓此等秘辛?你亲耳听其所言——它对往昔轮回毫无记忆。
说不定是故意挑拨离间。它对『烙印者』恨之入骨,使出这等伎俩也不足为奇。」
「可若那精怪所言非虚呢?」林昭然反问,「倘若当真仅有一人能『胜出』?」
「那便谁都别想走,直到找出破解之法。」张明远挺直腰板斩钉截铁道,目光灼灼直视对方,「定要寻得两全之策。天无绝人之路。」
虽因空明障阻隔无法感知对方心绪,张明远话语中的炽烈仍穿透术法屏障扑面而来。
林昭然不得不承认——这张明远若存心鼓舞人心,确有一番气魄。
只可惜......
「问题在于,」林昭然低声道,「困在此处的并非仅你我二人。那红袍人亦在局中。」
张明远骤然沉默。
「......糟了。」良久他终于挤出二字。
「正是。」林昭然颔首,「我大概明白这些时日为何全无红袍人踪迹。」
「你认为他正欲脱身?」张明远声线微颤。
「易地而处,我必如此。」林昭然道:
「在他眼中,有数目不明的时空旅者暗中窥伺,其中至少有一位魂术造诣更胜于他,而你早已脱离掌控。
与其冒险周旋,不若直接脱离轮回令众敌湮灭——此人滞留已久,想必所求之物早已攫取殆尽。」
「该死!」张明远怒踹顽石,焦躁地来回踱步道:
「该死!为何?为何总是这般!好不容易摸清这鬼轮回的眉目,偏又落后那杂种三步!昭然,你可知出口何在?」
「姑妄言之,我猜或在青云城地底的时空术法研究所。」林昭然道:
「那『直击问题核心的决心之矛』统领执意令我牢记其方位,地图该处标注层层叠叠,其中必有玄机。」
「妙极!」张明远愁眉稍展,「何时动身?」
林昭然嗤之以鼻:「早得很。那处禁制森严,强如蚀骨魔君亦不敢孤军犯险。」
「该死!」张明远咒骂,「果然没这般便宜。」
「但愿织网者统领的记忆印记载有要诀。」林昭然沉吟道,「至少能知那处究竟藏着什么,免得白费功夫。」
「总算有一线希望。」张明远长叹,「只盼我们找到出口时,别正撞见红袍人扬长而去。」
林昭然肃然道:「另有一事须问明白。假设我等寻得出口,而红袍人并未......」
「早说过,谁都不会被抛下。」张明远截口道,竟似洞悉他未尽之语。
「确定出口方位后,先解决红袍人这个祸患,再共商脱身之策。若力有未逮,便访求世外高人——天地之大,岂无破解之法?」
林昭然凝视这位同历轮回的伙伴,其磊落胸襟令人汗颜。
此刻他倒盼能感知对方心绪,因这少年口吐豪言之际,焉知不是暗藏机心?
这般托付性命,究竟有几分可信?
而心底幽微处,一缕诡谲思绪如毒蛇吐信:对方对他,又何尝不是同等疑虑?
此番交谈后,张明远与林昭然猎杀织网者之志愈炽。
日复一日,周复一周......
平心而论,诸多织网者群落已在林昭然脑中渐成混沌。
然此法卓有成效——其解读织网者记忆之能突飞猛进,更窥得高阶织网者修持心神之秘。
彼辈竟在操弄己身思绪:或滤五感杂念,或抑情潮翻涌,甚或对自身施以心禁。
看似提升思虑之效,实则铸就铁律心枷。
此道凶险非常。
心术若失其度,轻则癫狂痴傻,重则魂飞魄散......
况且人心幽微,纵是施术者亦难尽察。
林昭然虽知其险,仍不免心驰神往。
虽非直接增益灵智,效用却殊途同归。
他日定要涉猎此道......然非此刻。
眼下诸事缠身,唯愿那「直击问题核心的决心之矛」所施心术,莫如近日所见其他织网者般诡谲莫测。
赵虚明课业如常。
林昭然终未向其吐露时光回溯本质之发现。
此事连他自己尚且理不清头绪,更恐这位素来沉静的教习知晓自身仅为幻影后将作何反应。
倒是曾问及洞天之事。
可惜赵虚明对此近乎一无所知。
开辟洞天乃不传之秘,纵是术法大家亦仅能铸就方寸之地。
此人自称阅尽天下修士,却从未得见洞天,倒令林昭然暗觉莞尔。
此刻赵虚明眼前分明就有一座洞天,不过不识真面目罢了。
与张明远周旋、猎杀织网者、受教赵虚明......诸事纷至沓来,林昭然竟连往昔轮回中例行之事亦多荒废。
譬如再未随陶晚晴猎妖,亦未向其透露半分时光回溯之事。
及至轮回将近终局,林昭然自觉筹备已臻圆满。
遂告知张明远将尝试开启织网者统领记忆印记,为此特意歇息两日,暂罢猎蛛之事。
琪琪对此雀跃不已。
在她看来,这两日兄长终是独属于自己......至少少女作如是想。
此刻正值休憩之第二日,林昭然卧榻览阅一册荒唐话本。
讲的竟是个痴情男子回溯三年光阴,欲阻灭世兵燹、救回香消玉殒的心上人。
这打着传奇幌子的风月故事,倒比他预想有趣得多。
自然,这份趣味多半源于他眼中「以情爱为时空术法之源」的荒谬设定。
正读到妙处,琪琪忽地跃上床榻,手肘挤开空隙佯装共读。
俄顷,少女蓦然发问:「可有一事相询?」
「但说无妨。」林昭然翻过书页,却被少女急急按回。
咦,她竟真在读?
「你每次去青云城都带着我么?」
果然又是此问......
「并非每次。」林昭然坦言。
「为何?」少女语带愤懑。
她显然早有所料,却难掩失落。
「因危机四伏。」林昭然叹道,「除我与张明远外,尚有第三人身陷轮回,且正追杀我等。按理说本不该带你涉险——」
「休想!」
「——奈何我这人心肠太软。」林昭然自嘲道。
「娘说过,自夸最是俗气。」琪琪正色道。
林昭然恼羞成怒,反手将书册盖在少女脸上。
但闻一阵扑腾声,那话本已成了少女反击的兵器。
她很快便放弃了,因发觉此举收效甚微。
更因注意到林昭然正试图转移话题。
「若此人当真危险至此,何不报与天衍阁知晓?」她问。
「因他是时光回溯者,天衍阁亦束手无策。」林昭然翻了个白眼道:
「纵使我费尽唇舌,那群老顽固也未必肯信。即便信了,反倒给那厮指明寻我的线索。」
「当真可恼。」琪琪断言。
「正是。」林昭然附和。
她不安地绞着衣角,将书册搁在床榻边。
「我……是否全无用处?」她问。
「你令我不至癫狂。」林昭然答道。
「仅此而已?当初在枢纽站,可是我护着你躲过张明远!」她气鼓鼓地强调。
「此言倒是不虚。」林昭然承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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