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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年前,利城郡…也就是曾经大汉东海郡之士民,恋汉威德,厌魏贪暴。“故推待死降将仆唐咨为主,起兵反魏。
“结果…仆力有不逮,为伪镇东将军臧霸、伪青州刺史王凌、伪徐州刺史吕虔、伪东莞太守胡质……等魏人所败。
“仆不得已,逃亡吴地……吴主待仆不可谓不厚,封侯拜将,此番进兵西城,更授伪征西之职。
“然大汉天兵突至,天火骤焚,仆等退不能退,逃无可逃,唯有战与降尔。
“吴军将士有欲与汉死战者。
“然仆以为,汉吴本互为唇齿,有盟在先。
“吴主却举兵与大汉争夺西城,犹若以利矛刺汉腹心,乃不义之师兴不义之战。
“仆虽欲报恩于吴主,然更惜数千将士之性命,不欲其枉死,遂晓将士以情理,举众归义……”
唐咨被带到赵云身前,与赵云说了一大堆话,赵云一边观察战况,一边心不在焉地听着。
见陆上战局向好,无可观者,赵云才打断了唐咨的话:
“唐将军可知,孙吴援军何人,今日到何处了?”
唐咨微微一怔,道:
“车骑将军竟能猜到吴主已遣人上援西城,真不愧为智勇双全、举世无双之将也。
“据仆所知,吴主所遣援军乃是精锐水师五千、步卒二千。
“由伪平北将军潘璋所统,偏将有丁奉、马忠……
“昨日听步骘、诸葛瑾军议,二将遣使命潘璋速进。
“还说…还说只要能拖住大汉一昼夜,则潘璋之援必至。
“所以仆估计,潘璋、马忠诸将已至洵口……”
唐咨将自己知道的军情一股脑全部抖漏了出来,言语之间不卑不亢,不怯不惧,表现出了一个三易其主的降将应有的素质。
赵云严肃认真地听着。
心里忽然有些遗憾与不满足。
此次大汉与吴开战,带来了秘密武器,不能将吴贼潘璋、马忠一网打尽,实在有些可恨。
然而转念一想,又开始警惕自己是不是有些贪心与轻敌。
倘若潘璋真引精锐水师而至,将傅佥、廖化的水师阻在上游,恐怕战局又是另外一番模样。
毕竟二将所统水师并非劲旅,船不坚、兵不精。
六千余人,只有两千是永安督陈到从白帝城调来的,余者都是廖化在汉水上操练的新卒。
廖化虽随关公操练过水师,但资质、威望都比较中庸,操练的水师素质是远不如白帝水师的,也不大可能比得上潘璋所统精锐。
此战主力还是步军,只要一举夺下岸阵地,堵住北面隘口,东岸的吴军将不战自退。
傅佥、廖化二将到底能对吴军造水师成多大伤害,却不是目前的赵云能够预料的。
就像赤壁之战开战之前,谁也没有想到,黄盖那几艘火船竟能使曹操数千战船尽付一炬,大败而逃。
“彼处水师由谁统领?”赵云看向吴军水师战船。
唐咨答道:“禀车骑将军,是步骘步子山。”
“他可在那艘楼船之上?”
“在的。”唐咨无有不答。
赵云凝目看向那艘三层高的中型楼船,沉吟起来。
唐咨忽然将他思绪打断:
“车骑将军,仆有一事容禀,步骘与诸葛瑾二将昨日军议时,说要先扣留大汉镇东……
“今汉吴开战,车骑将军若擒住吴将,最好还是留之不杀。
“待战事结束,再以吴国降将把大汉镇东换回来。”
赵云瞥了唐咨一眼,对唐咨之言不置可否,道:“先帝曾与我讲过东海之事,提到过东海唐氏。”
唐咨闻言一喜,道:
“是了车骑将军!
“仆东海唐氏与麋氏有旧。
“当年昭烈帝与袁术一战,吕布趁机夺昭烈下邳,昭烈避难海西,曾到我唐氏借粮!
“先父素知昭烈仁义有大略,献粮数千石解昭烈急难。”
“果然如此,看来唐将军与我大汉算是有些渊源的。”赵云不动声色地安抚。
唐咨本在忧惧三易其主会为赵云所不喜,现在知道自己性命无忧,甚至可能还有见用之时,终于是喜上眉梢:
“几千石粮,比及故安汉将军麋公子仲自毁其家,以纾昭烈之难,实乃微末之至,不足道哉。”
待唐咨言罢,赵云让唐咨推荐几名降将中能够委以琐事者。
其后便命将士将他带下去休息,与一众吴国降人分开看守。
程普之子被捆绑在外,此刻见唐咨被汉军带出,且脸上一副小人得志之态,当即破口大骂,最后更以“入你娘”等各种直白的污言秽语往唐咨远去的背影招呼。
东面战场。
阳群、阎芝、邓铜诸将,在唐咨率山上吴军弃甲兵而降后,便继续率得胜之师一路东向。
由于唐咨降得太快,吴军山腰阵地的大火仍在燃烧,且有愈燃愈烈之势。
大火东面的吴军,被爨熊所统千余无当飞军一路追杀。
步骘本策,乃是佯败,诱汉军深入吴军腹地,最后再从中截断,将汉军四面合围。
所以留赞几次欲引军去顶住谷地汉军的攻势,最后都被步骘驳回。
这就导致谷地上的汉军一路深入三四里,几乎把他们左手侧山坡上的吴军退路彻底堵死,隔绝了其与山下吴军的联系。
山腰阵地并不宽阔,吴军被爨熊追得亡命不及,拥挤踩踏、自相残杀之事无时不刻不在发生。
唯有山腰尽头的少许吴军开始往山下夺路而逃。
高翔见此情状,也不再命阳群、阎芝诸将冲上山坡,而是直接命他们沿着山脚向东杀去,务必要把山坡上的吴军尽数截留。
汉水。
三重楼船之上。
留赞怔怔北望。
看着山腰上的阵地不到三刻钟时间便已彻底沦陷,其人脸上惶惑与愤怒之色一时俱现。
再好的计策,也要手下将校士卒能做到如臂指使才有成功的可能。
如今陆上吴军几乎全面溃败,步骘所谓诱敌深入的计策,反而促成了如今局面。
“右将军,现在怎么办?!”留赞一瘸一拐快步行至步骘近前,对着步骘质问了起来。
步骘一时语塞。
他明白留赞的愤怒。
山地上的吴军之所以败得如此之快,乃至于不曾抵抗便倒旗而降,背后起火是一方面,但不致命。
最致命的,还是深入腹地的山下汉军阻断了他们的生路。
如果适才他同意赞统军顶住山下蜀军,不使蜀军深入吴营腹地,那么局势不会坏成如今这般。
可…话又说回来,如果山下汉军没有截住山上吴军生路,那片山火会在彼时燃起来吗?
“是我识人不明,太信任唐咨、程咨、孙恭、周条诸将了,应该由我坐镇陆上的。”步骘只能通过罪己减轻留赞的愤怒。
留赞闻此一滞,旋即骂道:
“右将军,真若由你坐镇陆上,恐怕局势比现在更加不如!
“至尊授你符节,一旦你也为蜀军所败,那才真是兵败如山倒,再无转圜之余地!
“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了,右将军,我们到底怎么办?!”
局势如此之坏,不论是谁都会心乱如麻。
步骘瞥了一眼留赞,其后目光迅速扫视战场。
留赞见步骘神色沉静下来,也终于稍稍按住心中惶惑与愤怒。
步骘非是无能之辈,相反,当年交州外附内违,阴怀异心,他被授予交州刺史之职,仅统千余将士军吏便敢南行接管交州。
在筵席上,他直接命人将苍梧太守吴巨斩杀以徇,声威大震,士燮兄弟于是率众宾服。
后面汉吴夷陵一战,武陵蛮助汉伐吴,步骘至汉寿横绝沅水,阻止武陵蛮袭扰粮道。
昭烈败军后,荆州南部的长沙、桂阳、零陵诸郡吏民仍然心向大汉,处处阻兵,惊掠吴军,步骘坐镇长沙领兵平乱。
吕范死后,他就已经是南渡吴将最后的顶梁柱,主心骨。
潘璋、徐盛、丁奉等人虽为江表虎臣,但终究是将,而步骘却持节为督,而且是陆逊以下最具军事才能与威望的督。
留赞是江东会稽人,但他对这位持节西征的右将军、左都督,还是有几分敬服的。
步骘沉默许久后终于出声:
“你现在遣两千精锐顺流而下,横山阻道,接应溃卒,命他们退至后方狭道,构筑防线。
“再之后……且战且退。
“待潘平北援兵赶至,蜀军必不深追。
“我留在此地指挥水师,务必击败蜀军水师,使蜀军不能东渡西城。
“唯有如此,才能使东岸将士安然退走。”
步骘言及此处裂眦嚼齿,磨牙发出的嘎吱声令闻者牙酸不已,显然也很难接受这个结果。
但他还保持着清醒。
陆上局势太坏,坏得太快,他似乎什么都没做就已经败了。
而在山上吴军的鼓声瞬间停止,吴军的旗帜瞬间倒下之时,所有看到那一幕的将士都明白,是那里的人倒戈降蜀了。
军心瞬间动摇,士气大有崩溃之兆,已非人力所能挽救。
除非有狂风吹断赵云大纛这种奇迹出现。
否则绝无反败为胜的可能。
所以,他现在能做的,要做的,唯有把东岸,也就是西城南北那两万多吴国士民接到下游。
留赞心有不甘,驻足许久。
他看向汉水以北的陆上战场,想寻找反败为胜的可能。
“还不快走!”步骘扬声怒喝。
“你不去我去!
“再不为岸上溃军殿后,速速行动,我大吴势必全军覆没于此!”
看着步骘严肃认真的神色,留赞极其不甘、极其愤懑地狠狠往甲板跺了两脚,这才一瘸一拐往自己的战船方向大步行去。
回到战船上,其部下校尉急问:
“将军,现在怎么办,可还有反败为胜的可能?!”
“什么反败为胜,现在能全身而退都不错了!”留赞大骂,“拉锚解缆,去下游!”
船上部曲闻言俱皆愣住,片刻后反应过来,一个个俱是怒不可遏地叫嚣痛骂起来。
“将军,怎么回事?!”
“我们还未参战就败了?!”
“这打的什么窝囊仗?!那右…那步骘要是听我们的话,让我们上岸与蜀军一战,局势如何会变成现在这种样子!”
东吴军制是部曲制,没有部曲就当不了将军,所以留赞的部曲都是自己的宗族私兵。
与顾陆朱张等江东大姓不同,留氏作为会稽小姓,是很愿意随大吴至尊开疆拓土的。
他带来的五六千水步军,这一次也如他们的家主一般,一个个卯足了劲,想着从这一次西征中分润些战功与战获。
如今未战即败,他们便只能将怒火发泄到步骘身上去了。
留赞没有多说什么,点出两千最精锐的心腹甲士顺流而下,为吴军溃卒殿后去了。
望楼之上。
赵云瞬间便望见吴军有战船顺流而下,根本不用片刻思忖,便已本能地嗅出了吴军的意图。
“擂鼓吹号!”
“吴军水师要逃!”
“全部往汉水压!”
“把岸上吴军给我留下来!”
赵云军令下得果断又迅速。
在望楼下待命的传令亲卫,闻得汉水上难以奈何的吴军水师竟要不战而逃,一个个无不大喜。
赵云却是没有太多喜色。
受天子之命随赵车骑历练的奉车都尉法邈见此便问:
“吴军大败,车骑将军何以不喜,反有忧色?”
赵云目光死死盯着汉水上的吴军水师,哼了一声:
“山上吴军败得太快。
“山上吴军降得太快。
“如此局势,实非我所能预见。
“今傅讨虏、廖征北水师未至,火攻之策未施,步骘便要引孙吴水师东逃。
“我等并无舟船可用,无法接应傅讨虏与廖征北,甚至无法与傅讨虏他们联系。
“傅讨虏、廖征北顺流而下,若是继续施以火攻,一旦战事不利,我们无法接应。”
在通讯全靠吼的现在,分进合击这种作战方式很有难度,想要大获成功,唯有一途。
——严格约定好时日,甚至约定好时辰。
失期,法皆斩。
这也是为何昨日汉军一至,几乎没有休息便开始了各种行动与布置。
傅佥、廖化没有失期。
但是吴军败得实在太快。
导致原本以为至少要在中午才会结束的战事,在太阳刚刚升起的时候就已经出现了结果。
赵云的军令很快传达下去。
汉军战鼓擂响,军旗突然转向。
高翔、阳群、阎芝诸将开始兵分两路。
一路继续向北山隘口追杀吴军。
另一路,则朝着右翼的吴军舟师杀去。
汉水之上。
步骘刚命岸上负责守船的将士做好上船准备。
不曾想自己军令刚一下达,便听到汉军鼓点骤然间变得密集无比,声震天地。
往陆上阵地一看,原本一路向北的汉军此刻突然转向。
甚至……就连原本负责殿后的汉军也全部动了起来。
“赵云反应怎会如此之快?!”
步骘目光怔怔,似在自语,本就因败军而悸动的心脏再次猛地一沉。
岸上吴军刚收到撤退军令,紧绷的神经已是稍稍一松,不少人开始有序地转向战船。
此刻突然听到汉军战鼓狂擂,喊杀震天,就连汉水的滚滚涛声都被汉军发出的声音所掩盖,一个个无不惊慌失措。
“给老子让开!”
“别给老子挡路!”
未及汉军杀至,不少吴军士卒便已争先恐后,夺路而逃。
汉水下游不过二里。
留赞面南而望,听着震耳欲聋的鼓声与杀声,再看着不断登船不断落水的吴军士卒,头脑发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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